黄官品
赖石山的崇溪人
昭通市巧家县
崇溪镇赖石山脚的
河边,豁开一条狭长的缺口
赖石山横七竖八
山疙瘩裸露弥漫着荒凉
一条见证人迹的路
隐现车头,赫然绕于悬崖
看着像条被打断的蛇
像窦娥冤一样搂着上苍的脸
芒种时节,火烟般熏过的山
泼墨宣泄着什么
看不见一只飞来的蝴蝶
听不见一声惊心的鸟鸣
沿途不敢想象大山上
还有活着的人
爬上撑破天空的赖石山腰
站在二道崖下,才看见
在山脚的人间烟火萦绕着
二道崖的崇溪镇升腾起来
这大山腰的二道崖
和别处一样的天空,一样的太阳
一样的农家小院,一样的街市
一样的猪狗,一样的牛羊
一样的风雨,一样的尘世
一样的春生夏长,一样的秋收冬藏
一样地长着鼻子眼睛的人
一样地敲打着悲喜的锣鼓
酸甜苦辣的人间烟火
一笔一画地呈现在一座大山的面前
一样的云雾,笼罩崇溪人心中的梦
一样的日月,照耀崇溪人脚下的路
站在二道崖崇溪镇悬崖边的街头
向上看到的赖石山,看到的天空
与在山脚河边看到的一样高远
还是一座撑破天空、无处堆放的大山
二道崖下
新建的一幢又一幢脱贫小楼房
一条又一条依山而建的街道
装满吆喝声的农贸市场
让远道而来的人,突然从遥远的天边醒来
遇见一条狂吠着冲上来的宠物狗时
才看见在山脚河边怎么也看不见的
一道瀑布似的清泉
从赖石山二道崖山崖间
哗啦啦淌出来
滋润着一个枯竭而鲜活的人间
在离开赖石山二道崖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
我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我沿着上山下山的路线
反复搜寻,极力回忆
最终也没在房前屋后或悬崖上
搜出一棵像样的树木
哦——高海拔一个长不出大树的地方
每天升起的炊烟,照样和天庭的
阳光一样灿烂
山 道
像极了,我小时候
背柴遗弃的那根牛皮绳子
一端系着山外的灯红酒绿
另一端,系着山顶天上的云朵
中间捆绑着多少
流逝的岁月和尘埃
时空在这重叠的山水间
发出一阵又一阵被掏空的
风声……
远 山
那是从天上拋出来的一根绳索
一端连着天上的云朵
一端连着人间的烟火
中间捆绑着多少
风雨中的草木和花朵
上苍遗失的山野,被撂在这儿
在二十四节气中,循环往复的雨水
搭就牛马羊鸡猪狗的叫声
一阵又一阵大风,爬上山顶
又跌入谷底,喘息不止
留下雷鸣般的咳嗽
派遣悬崖绝壁
翻版印刷一页页墨绿的苔衣
哄着暖着
一处又一处起起落落的天空
任大峡谷的水
奔腾
二道崖下风吹不跑的集市
站在赖石山二道崖下的
崇溪镇集市上,对面是烟熏火燎的
浓雾翻滚的悬崖绝壁
向下看得到深渊和远处的山洼
却看不见牛羊的痕迹
一条连通内心充满野性的
“Z”字形路,往返折曲在脑海里
爬云梯一样地爬上白云处的山腰
还没听见一声鸟雀的鸣叫
也没看见一只飞过来的蝴蝶
荆棘野草稀少
一片丧失生育能力的荒原
一座远离尘世的大荒山
让人无法想到树木,从云天探出头
闯进视线的怪兽般的悬崖绝壁
断头去尾,暗杀了
登天的去路
越野车七弯八拐
爬上一片平缓的山洼
像一只甲壳虫攀附在山崖边
气喘吁吁,松口气
平喘着渐渐驶入
一条进村的平缓路面
旁边出现了房屋,柴草
让一直悬空的心
感觉落到了人间的手掌上
在经过一所小学时
我终于在车里躺平坐稳身子
继续开车,面向直角的山崖
爬了几个时辰
一排房屋恭候在一条弯道上
审视着一辆外地车的
时空含义
开车来的游人
惊诧地调出眼球和镜头
及时瞄准崇溪镇政府的大门和牌子
崇溪镇中学的大门和牌子
崇溪镇水管站的大门和牌子
崇溪镇街头住户的大门和牌子
及时瞄准了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崇溪人
一条弯弯拐拐“Z”字形的路
崇溪镇集市,两边的商铺住户
鸡鸣,狗吠,叫卖的吆喝声
全部集中摆布在一道深不见底的
山崖边的集市上
感觉大声说话或微风一吹
就会掉下去,像一片落叶
天上的街市
四万多人口的崇溪镇
隐姓埋名在我的视线外
在我无法看见的悬崖山洼里
筑巢安家,繁衍生息
尘世的坡度
让性情温和的泥土
在这陡峭的大山里
失去固有的户口
随时面临被大风卷走
被暴雨拐跑的遭遇
草木无法维系生命的根
一切都成了上不接天
下不连地的云朵
看着悬于半空上的街市
我一点儿也没想到
去种植荞麦或养一只狗
开门见山地想到水
在这耸入云天的大山上
哪儿来的水
一个村民抬头指着
头上方白云处的悬崖说
喏,那道崖上有一股大水
我寻思着朝那云天处的山崖
看半天
也没看到水的影子
难道此时的我
皇帝般步入了天上的街市
107岁的周维珍
在赖石山
二道崖下的崇溪镇集市的
一幢小楼的顶上
种有10多棵打苞的莲花白
和一篷开黄花的南瓜
听着满圈的鸡叫
数完天上的朵朵白云
还不忘下楼坐在门前
结纽扣或者背九九表
给村里小她三四十岁的
七姑八姨瞧或者听
不时忆起昨夜轰顶的炸雷声
傍晚散伙时
大家还在模仿她
伸出双手,上下翻动地数着
九九八十一
再加20、再加6
共107岁的口诀
这时,落在山崖边上
回眸一笑的夕阳
像刚出锅的昭通红糖
一块比一块红啊
一块比一块甜啊
上山的感觉
车子突然驶入
岔河边的山崖
感觉像一只紧擦山崖边
飞着的小鸟
河谷见底
听不见一滴水声
上一分钟,钻入岔河隧道
下一分钟,钻入黑山崖隧道
此刻,钻入安家坟隧道
这是小鸟
要抵达目的地的路线吗
一声不吭的隧道
像从地底挖出来的
一件件活着的遗物
李世伟的建筑人生
从会泽县迤车乡的火烧村
怀着一身梦想
来到崇溪镇建筑工地
从1998年到2021年间
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
一双丈量日月的大脚
一身六十多公斤的骨肉
在日月风雨中体验出了
砖从一角二分钱一块到五六毛
水泥从一百多元一吨到三五百
钢筋从八九百元一吨到五六千
房价从一百多元一平方米到一两千
工钱从三元一天到三五百元
身价从零到千万
年龄从27岁到60岁
更深刻的变故还在体内
继续阔步向前
父亲不在了
膝下儿孙跑出一群来
这里的风云
这里的一砖一瓦
这里的蓝天白云
这里的山崖
这里的水
渗透他一路走来的脚印
33年经历的风雨
辗转的云朵
一片天空的黑白
一个人的贫穷和富有
留给崇溪大地
见证一片片草木的枯荣
乡 愁
站在二道崖上
杞人忧天
从哪飘来的天空
一块蓝色的纱巾
一朵又一朵的白云
像赖石山哈出的
一口又一口雾气
裹挟着悬崖绝壁
凶神恶煞般干掉草木
大风卷走时光
暴雨拐跑水土
砂石骨头般裸露出来
刮风晒太阳
流逝的不仅仅是
记忆中的村庄
还有鸟儿的鸣叫声
蜂蝶飞舞的身影
还有越来越少的牛马牲口
和稀少的人口
一桌桌寡淡无味不散席的人间烟火
不知哪天会不会
从赖石山顶的天空里
一溜烟地跑了
天 空
感觉一整天
像一大卡车货物
被一个多维度错乱的时空
搬上云天
再砸落下来似的
从河谷
爬到赖石山的二道崖
又从二道崖
坠落河谷
除了訇然大水似的
滚动而来的云天大山
将一整片天碾压折叠
体内的山路弯弯
遇不见一棵鲜活的草木
听不见一只鸟儿的鸣叫声
一双被掏空的大眼睛
搜索一只飞过尘世的蜜蜂
搜索一只载着花朵
飞进视野的蝴蝶
结果什么也没搜到
时间渐渐还原出一座山的真相
填满癞滚石山
形同摆设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