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在梨花屯的小学任教,断桥离学校约莫有两公里远。
去到那儿之前,就听人说,断桥那儿有个浅浅的水塘,可以游泳。几次有人邀我前往,但都有这样的事或那样的理由给推了。终于有一年的秋天,一位同事说,再不去看一眼,恐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断桥了。我说为什么呀?他说,马上梨花屯就要进行大规划了,听说断桥那一片,也都被规划进去了。
于是,有一天下午,我与那位同事朝着那断桥方向,逆流而上,去探看断桥。
那河道的一侧,正是秋天里金灿灿的一片稻田,河道的另一侧,是错落有致、不高不矮的砖体结构的房屋。至于何士光老先生描写的那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青砖瓦檐的房屋,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完近一公里的路程,河道一侧的小街已是到了尽头。余下的河道,两边都是稻田。正是秋收农忙的季节,稻田里的搭斗,东一家西一家的,那些搭谷的人、割谷的人和挑谷的人,都在奋力地比着赛似的。特别是那搭谷的声音,“乒乓、乒乓,乒乒乓乓、乒乒乓乓……”此起彼伏,延连不断,很有节奏感。那些割谷的人,最大化地张开他们那左手或右手,抓住那稻秧的中央,用那特制的非常锋利的齿镰刀,一个转身,就割一大片,待累了,再立起身子,口里吆喝一声,哎哟,我的腰吔!随即,又投入到那似乎是紧张的比赛中去了。
同事无不有趣地说着,看吗,这一片,就是那时何先生笔下的漠漠水田,露丝在这儿起起落落,现在则是金光灿灿的金地毯,漠漠的水田现在是没有了,但是春上来了,又是墨绿墨绿的一大片……
说着说着,也笑着笑着,陡然间,那断桥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同事那是一点诧异都没有,而我却感到吃惊,这是好小好小的一个桥哟,还值得我们特意来观瞻并留下将来的记忆?
同事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在旁边像导游一样的解释说,别看这桥小,不咋地,它可是有历史的,也有故事的……
这桥是有200来年的历史了哟。同事大概是对历史很感兴趣,而且特别是历史建筑或历史故事,一谈起来就饶有兴致,梨花屯的历史和故事,他可以给你讲一天一夜、一年半载,也讲不完。
我听着他的话语,看着那桥,在那小河里一个较宽的地方,立有宽大而厚厚的石礅,桥面的一侧,是一整块巨大的花岗岩石,一头搭在桥墩上,一头搭在河坎上,那桥原本另一侧也是一样的构造,因之前的一次洪水,将那块石头冲走了,就形成了现在的所谓断桥。照你这样说来,这桥就应该建于清朝中后期了。我说。那是肯定,有可能还早一点。同事无不自信地说着。
走在那断桥上,细细地观看着那饱经历史风霜的桥墩桥面,即使是那般坚硬的花岗岩石,也无法不留下道道的历史印迹,桥墩桥面,都很是凹凸不平了,每个印迹都是那么的深沉,而且光滑无比。诚然,有些印迹是岁月的风霜雪雨留下的,而有些则是那些人扛马驮给留下的,这是历史的见证,永远也无法抹去。
看着这座能见证历史的石桥,看着孩子们在那桥下自由穿梭着游泳,看着那夕阳正在向扁担山那边沉下去,也看着庄稼汉们大一挑小一背的,欢快地从田埂上走出来,朝着断桥这方向走来,最后在小小的河堤上,形成了一串儿,在夕阳的照射下,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也倒影在那浅浅的河水里,你分不清哪位是何士光先生笔下塑造的人物了,冯幺爸、刘三老汉、黑老奎、来贵嫂,抑或是那宋书记、曹支书、任老师……反正,辛勤的人们,都在那里面。
夜晚终于来临了,我和同事行走在那返回的路上。那桥上有个故事,你晓得不?同事一边走一边问。什么故事?
何士光先生《秋雨》笔下的男主人翁,在那漆黑的夜晚,冒着寒寒的秋雨,经过这个石桥,将那女主翁齐凤容的“为人民服务”的包送到她身边,并又送她回到家,进都没有进她的家门,便急急忙忙的又冒着风雨,经过这石桥回到了梨花屯街上。
那时候,这石桥没有断呀?我忙不迭地问道。没有,这石桥没有断多少年。同事说。
夜彻底黧黑一片了,天上已出现了星星点点,梨花屯街上的灯光早已亮了起来,照亮了我们回去的路。
不久,一张巨大的规划图下来了,张贴在梨花屯街口一户人家的砖墙上,那断桥及周边的一片土地,也被规划了进去。
又过后不久,那重重的推土机,将那残留的有着一段历史见证的断桥,彻底推倒了,那些残存的花岗岩石,被深深地埋在了地底下。
又过了好久好久,一条双向四车道大路从断桥遗址上直线通过。
断桥彻底断了,但梨花屯变了模样。
文/廖万生
文字编辑/邱奕
视觉/实习生 沈松钦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