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少山
第1036期
水阳江从宣城北门流出，经过峽石山下，就流到了我们油榨沟地界。水满季节，汹涌澎湃，一泻千里；落水季节，平缓而悠闲，涓涓流淌。由于下游离小镇三四里的甘家滩挡住去路，水几乎不动了，或变成一条细流。正是这样一段天造地设的河面，一年四季，江上有不同的取鱼风景。在我的记忆中，在河里除了钓鱼、张丝网、打旋网和放鱼鹰外，还有“起河”“板拦河网”及“摸大冷”这些特别的取鱼方式。
一、起河
起河，就是把这段河里的鱼捕起来。这段河，就是我们油榨沟小镇到甘家滩的三四华里长的这一段。到了冬季，这段河里尽是鱼，也不需要人工饲养，天然生成。这有点像东北的查干湖。光是这段短短的河面，一天之内就能打到上万斤鱼，而且品种繁多、什么青、鲤、草、鲢、鳙、鲫等应有尽有，无怪乎它至今还流传着“日出斗金”的美名。起河，也成为当地群众一种特有的盛典似的民情风俗。
隆冬的凌晨，天气特别寒冷，薄薄的霜花撒满大地，早就得到“告示”的渔人们有的挑着划盆带着渔网，有的驾着一叶扁舟，轻轻荡荡从四邻八乡赶来，汇集在河两岸。无数点点的渔火，像晶莹的明珠，把水阳江两岸点缀得格外美丽。
河面依然是平静的，取鱼的人蹲在河岸上，呆呆地望着河面出神，静静地听着哗哗的河水拍岸声，等待着起河的信号。
不久，只见远处有三条火龙窜到天空， “叭、叭、叭”三声巨响，人们齐声欢呼起来：“起河啦！”“起河啦！”河面顿时沸腾了：无数只小船像离了弦的箭飞向河面，刹时间，又像千百只群雁落在河中，黑压压的一大片。起河人各自寻找自以为最佳的河段下手了。
晨雾渐渐散去，太阳冉冉升起，河里泛起片片金光。起河的人数也数不清，只见船挨船，桨碰桨，网靠网，人挤人。有人说，起河是江南水乡各种捕鱼方式的综合性大表演，这话一点不假。你看，打旋网的，张丝网的，挂挂勾的，罩麻罩的，还有“摸大冷”、“取旱鱼”的，真是枚不胜举。
打旋网的，大多是一位妇女在后面划桨，男人提着旋网站立船头，不时地把网撒开，撒开的网像一朵朵喇叭花倒嵌在水面；张丝网的，往往是一个个老人独坐盆中，左手划动木桨，右手向前放着银白色的丝网；挂挂勾的，是两人各自并排坐在船上，共同牵着一根挂着一只只勾子的长线，一策一策地向前行驶；罩麻罩的，是独自一人站立在船头，拿着圆椎形的罩网，往水里按下去再提起来。至于不能下水的小孩、老人，就在岸上板罾或叉鱼。他们等待良机，专逮漏网之鱼。
不同的捕鱼方式交织在一起，不时变化着、交替着，好像映现着无数幅瞬息万变的水墨画。太阳越升越高，两岸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真是人山人海，组成了两条人堤，这景象真不亚于五月端阳的“观龙图”。
为什么这段河里有这么多鱼？听一些老人讲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严寒的早晨，有个神仙去渭水钓鱼，路过此地歇脚。他看到一个老渔民一家三代蜷缩在一条破船上，不时还听见病人痛苦的呻吟声。他动了恻隐之心，决心帮助他们，便甩下鱼饵垂钓起来。不一会儿，白花花的鱼儿一条接一条蹦到老人的船上。这家的小孙女突然醒来，看到这情景，连忙叫爷爷，只见那位神仙脚踩红霞，飘飞而去，临走，还撒下了一把喂食。老人撑开船去，在神仙垂钓的地方又打到很多鱼。从此，穷苦的渔民都聚到这里来打鱼，渐渐的，一年一度的“起河”便这样开始了。
神话虽然美好，但却不可信。又有人给我解释: 你想想，水阳江那么浩瀚，各种鱼虾龟鳖生活在其中。我们油榨沟这段河面又宽又深，以前有人用线拴秤砣下测过，很难打到底，且水下地形复杂，再由于甘家滩的缘故，这里变成了天然鱼库，一俟到了冬季潮落时，一些鱼不再往浅水里跑，它们就在此厚养过冬。这恐怕是水阳江鱼源多的真正原因。从此，更增加了我对水阳江的神秘感。
二、扳拦河网
什么是“扳拦河网”？就是把鱼网从水里扳上来、再放下去，这种取鱼方式有点像守株待兔。
然而，扳拦河网并不简单，它首先需要大型的网。网大到什么程度，它能整整把一段河面全覆盖。所以，人们把这种沉在水底、覆盖河面的特大型的鱼网，称做“拦河网” 。扳拦河网又叫“扳大罾”，因为它与小罾功能相同。拦河网既然大，当然这不是由一片网做成，而是由许多片网拼接而成。因为要张大鱼，它是用粗麻线或强力化纤丝结成的，且不能有大漏洞。网的四周不像小罾是四个点，而是许多点，这些点帮助大网从四周迅速提出水面。
扳拦河网，除了要有宽大的网外，还要有其他配套设备。例如，在水中立柱，把网的起水点拴在柱子上，还要配上滑轮。在一面的河岸上还要搭棚栽桩，设绞滚轮。河中的大网许多提绳又要逐步集中到一根绞索上，这根绞索又粗又长，缠绕在一岸的滚轮上。拦河网拉起时，人们在岸上扳动滚轮上的扳手，这扳手像开大轮的方向盘。一个人不行，几个扳手们同时用力，才能启动河中的大网。
当网渐渐起来时，河中来往的行船得停一停，这是江上行船的规矩，大家都自觉遵守。否则急于过船，舵把鱼网刮破，后果不堪设想。
当扳手转动时，网的多点绳索把网从水中锅型拉起，快拉到锅底时，里面全是鱼虾，用捞兜把它们捞上来，然后再把网徐徐放下，让它沉到水底，昼夜不时循环。
扳拦河网本钱大，也需要一定的人力，往往是一大家人，或兄弟几个、知已亲友合伙，专门在岸上搭棚子，要搞好几个月。扳拦河网的本地人不多，听当池人都叫他们“扬州佬”，是不是扬州过来的人专门从事这项取鱼的大行当呢？因为扬州那边河汊多，丝织业发达，他们有独天独厚的条件。扳拦河网扳上来的鱼，用大笼子养在水中，随到随卖，扳多了运到外面出售。拦河网的鱼没有半点破损，活蹦乱跳，新鲜，因此卖价比一般取的鱼要高些。
三、摸大冷
我们油榨地区，每到隆冬季节，天干地冻，偏偏有人不怕寒冷，脱光衣服，扎猛子下河去摸鱼。这种取鱼的方式，我们当地人叫“摸大冷”。
摸大冷，好形象直接，它的真正意义是，大冷天下水摸鱼。寒风凌冽，河岸上行路的人往往都要戴手套，穿棉襖，而这些人赤身露体钻到水里去摸鱼，这种巨大的反差，自然成了水乡一道特别的风景线。每每遇到此事，许多人都驻足观看，人山人海，站满河堤，好不热闹，我也常常是这种场景的看客。小孩看得好奇，冻得青鼻涕挂得老长，大人催他们走，他们都舍不得离开。
摸大冷，一般是上午，吃过早饭后到中午这段时间最佳，下午鱼儿到处晒太阳，活动要频繁一些。
你望河面看，只见水面上有人拼命地扎猛子，一扎下去，三分钟不见人影，有时甚至多到七八分钟分钟人不冒头，岸上的人似乎急坏了，心想不会出事吧。于是，用眼睛到处寻找，不久，不远处那个人突然从水里冒起来，只见他嘴里含的、怀里抱的、手里卡的都是鱼，大家欢声雷动，他也得意洋洋。有时，他还故意把在手中摆动尾巴的鱼高高举起，向欢呼的人们致意。不久，只见他踩着水，慢悠悠地向岸边靠近，用力把鱼一条条甩上岸，那鱼在岸上拚命地乱蹦乱跳。
摸大冷，有时一人，有时会两三个人同时行动，“浪里白条”，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成了水中“阮氏”豪杰，那场面更精彩。然而，此时毕竟是隆冬，天气寒冷，摸不到一会儿，他们要上岸来烤火。因为他们在下水以前，事先准备了火堆。见他们上来，有人赶快帮他们把将近熄灭的火复燃，添柴加薪。有时会听他们念念不忘地叨咕：“刚才一条大的跑掉了，跑到东头去了！”“那蟹夹我的手，死掏掏不出来。”“石头缝里那么多鳜鱼。”他们对水底的情况了如指掌，像带着摄像机似的。
现在随着生活的好转，鱼源的减少，况且渔民们大多开始了水面养殖，摸大冷的人不多了。但是摸大冷，摸的是希望，是企昐，是智慧，是与艰难困苦作斗争的勇气与坚毅，它已成了我记忆中独特的风景。
（作者系原宣城二中学校长，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
制作：童达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