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48.86米,是陈旻攀登珠穆朗玛峰的高度;177天,是她4月14日从重庆出发,最后10月12日再回到重庆家中的时长。
这两个数字,都创造了历史——这位52岁的重庆女性登上了世界最高峰,又走了极其漫长、曲折的回家之路。
作为目前国内成功攀登珠峰年龄最大的女性,陈旻付出的艰辛超越了一般人的想象,而她的回家之路,也因新冠疫情,艰难得如攀登了另一座珠峰。近日,在重庆家中,陈旻接受了记者专访,详细“揭秘”了她以“高龄”攀登世界最高峰,又以不寻常的方式回国的“历险”。
创造记录
国内攀登珠峰年龄最大女性
今年4月,陈旻出发前,本报曾做了相关报道。5月23日,在她成功登顶珠峰后,记者也第一时间联系到这位了不起的女性。电话那头,她带着虚弱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对所有关心她的人表示感谢。她说,这次登顶很幸运,除了左脸被冻伤外,全身上下无大碍。
陈旻详述了登顶经过,但在记者发稿前,她提出此刻内心百感交集,需要时间沉淀,不希望这么快公开登顶细节。于是我们约定,待她回国再接受专访。没想到,直到漫长的100多天后,陈旻才辗转回到祖国的怀抱。
记者向中国登山协会高山探险部和专业做珠峰攀登的凯途高山公司求证,此前国内登顶珠峰年纪最大的女性为51岁,52岁的陈旻创造了新的记录!“作为52岁的女性登上了珠峰,确实很了不起!”中国登山协会高山探险部工作人员和凯途高山公司总经理罗彪也忍不住夸赞。
到达顶峰
她对着祖国方向叩拜三次
5月22日晚11时,陈旻和队友们从海拔7950米的C4营地开始冲顶。每走一两步,脚趾都需要有一个抓地的动作,保证血液循环,防止被冻伤。连续跋涉了五六个小时,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来时,身体才暖和起来,冻得麻木的脚有了知觉。
“整个登山过程可以说是‘步步惊心,时时可死’。”陈旻回忆起其中一个细节:当爬到8700多米时,她突然遇到险情——整个人突然间怔住,似乎失去意识,手脚动不了,呆呆地望着向导白玛·次仁。向导朝她挥手:“快过来!你站着干什么!”此时对方也并不知晓陈旻的氧气面罩出现问题,已处于缺氧状态。
陈旻的双腿沉得如铅,感觉身体被一座山压住。向导第三次使劲拽了一把拴在他们之间的保护绳,她一个趔趄,才用尽全力往前挪了两步。向导发现异常,及时返身疾步走向陈旻,迅速帮她摘下氧气面罩,发现呼吸孔已被冰碴堵死,赶紧敲掉冰雪,重新为她戴上。
顿时她感受到一股清新的气流进入身体,这才知道刚才自己是失氧了。“如果发现得晚,若再拖一阵,人就不在了……”
爬了十个小时后,5月23日尼泊尔当地时间早上8时50分,陈旻到达顶峰,与另一队友成为全队第一批同时登顶的人。
登顶珠峰后,她的心情反而特别平静,心中默念:“哦,到了,到了……”陈旻拿出包里的五星红旗,并向着珠峰北坡,也就是中国的方向,朝祖国母亲深深叩拜了三次。
终生难忘
下撤时与遇难者四目相对
然而,在下撤过程中,陈旻又一度差点崩溃。
距离顶峰约300米的“希拉里台阶”,是几乎垂直的裸露山体岩石断面,恐怖得“像是在刀刃上行走”。“路”又陡又窄,只能容下一个人前进,宽度只有一个侧脚面。
当登顶后下撤时,她在一处乱石堆中攀爬一块巨石,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用冰爪抓踩巨石上的窝眼,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当她刚爬上巨石最顶端,一抬头,突然发现自己与一位长眠在珠峰上的登山者四目相对。
陈旻距离对方的脑袋只有十多厘米。陈旻情绪顿时崩溃,“哇”地一下哭出了声,身体也失去重心,瞬间坠了下去。在高度紧张时,遇到这样的场景,精气神似乎一下被卸掉,手脚发软,完全抓不住保护绳。她悬空的身体随着惯性晃来晃去,无法稳定。陈旻止不住地哭泣:一是出于惊惧,二是对死者的悲悯。
那是一名不知何时留在这里的登山者,痛苦的表情,卷曲的身体似乎都在述说珠峰的残酷。陈旻知道珠峰上有很多长眠于此的登山者,但没想到在毫无防备时与这名在巨石背后的遇难者咫尺相对。
陈旻整个人都懵掉了,向导的呵斥声传过来:“赶紧上来!你是不是也想永远留在这里!”此刻,泪水和鼻涕都在面罩里,痛哭了近一分钟后,陈旻平复了情绪,深深地大口呼吸着氧气,小心翼翼地稳定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移动到安全位置。
这一幕让陈旻永生难忘,至今说起依然情绪难平。她说,登珠峰的过程除了是对体能的考验,还有心理考验,整个过程不容任何犹豫和怯懦。
滞留期间
她住在酒店与鸽子为伴
5月25日,安全下撤至珠峰大本营后,陈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梦想,实在太不容易了……现在最想回到温暖的家,吃一碗热腾腾的重庆小面……”然而,尼泊尔疫情非常严重,首都加德满都已封城,回国航班熔断。
陈旻和队友们住进了登山公司安排的特价酒店。虽然每天300多元人民币的费用依然要比普通酒店贵,但在疫情肆虐的情况下,这里相对安全许多。酒店面积大,外围可以跑步,相对保障安全。就这样,原本以为可以立即回国的陈旻被迫滞留加德满都,一呆就是89天。第一个月完全不敢出门,随着时间推移,扛不住高昂的费用,于是在第二个月,她买了一套小小的电饭锅,开始自己煮面条和饺子。出酒店100米有一个超市,她戴好双层口罩,买了生活必需品后赶紧小跑着回来。
酒店区域内有成百上千只野鸽和乌鸦,每天都在住所上空飞翔,晚上则栖息在酒店窗台和临近的树枝上。从入住酒店的第三周起,喜欢流浪小动物的陈旻就开始省出口粮喂鸽子。渐渐地,鸽子们和她熟络起来,只要她一走到窗边,就会成群结队飞过来。
陈旻每天跟鸽子们打招呼,和它们说话——滞留期间,不敢跟其他人走得太近,这些小动物就成为了她忠实的“伙伴”。她从前特别讨厌乌鸦的叫声,在举目无亲又孤独的滞留期间,这声音竟也成了天籁之音。每天清晨5点过,她就被窗外数百只咕咕叫的声音唤醒,已完全适应了这美妙的“音乐”。
当时,有滞留在加德满都的华人多次求助大使馆,对方都告知:你们安心等,一旦航线恢复第一个打电话通知你们。
然而,这期盼中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起来。
辗转多国
出发177天后终于回家
在尼泊尔一住就是3个月。原本淡定的陈旻也有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的焦虑,让她心中承受着巨大压力。攀登珠峰时,知道大致所需的时间,然而特殊时期的回家时间则是个未知数,看似遥遥无期。
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滞留,没有爱吃的食物,没有夏季的衣服,缺少想读的书籍……尼泊尔向导白玛·次仁为她送来了从中国超市买的食物:老干妈辣酱、豆腐乳、陈醋、挂面,成了陈旻在苦闷的滞留中的慰藉。
8月,她和队友们打听到从埃及或许可以回国的消息,购买了昂贵的机票飞到开罗。然而,抵达埃及多日后,依旧看不到回国的希望。
此时,尼泊尔签证过期,此时若返回,每天还会面临罚款。留也不是,回也不成。陈旻说,当时的状态可以用“走投无路”来形容。
绝望之中,一名队友从美国回到国内的消息让她深感振奋。陈旻差点忘了自己也有美国签证,在女儿提醒下才想起来。
于是,她独自带着125斤的背包和两个驮包飞往美国。入境时,陈旻拿出准备详尽的入关证明材料,并给海关人员看了自己的登珠峰证明。对方竖起大拇指,微笑着给她盖了入境章。
核酸检测后,陈旻顺利拿到了绿码。9月22日(美国西雅图时间,出发177天后),她终于坐上了西雅图飞往上海的班机。当飞机航行至中国领土上空,望向窗外的绚烂灯火,甚至有点不太相信这是真实的。她的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雾水,“当时多余的话已说不出,想表达的太多了。经历了万般险难后,内心相当安静,已沉淀了下来……”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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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梦想
没有年龄限制
登山的过程固然艰难,而陈旻认为,最难的其实是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旦决定要登珠峰,就要想到有可能回不来。
有很多次,陈旻站在镜子前问自己:你最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镜子里的那个人回答:打破原有的生活方式和交际圈的平衡,重新再建一个新的生活平衡。她深深凝视着镜子里那双眼睛,里面有一道光击中自己的心:“它告诉我,是时候要活出自己了。”
陈旻遵从了内心的召唤,及时去做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攀登珠穆朗玛峰。
今年3月,在出发尼泊尔前,陈旻去了自己的出生地青海德令哈进行20天魔鬼拉练,那里也是父母长眠的地方。刚到故土的第二天,她就去了父母的墓地,如同孩子般哭了许久,然后在墓前认真讲述了登珠峰的初衷,以及现在内心的笃定和脆弱,就像女儿出远门前跟父母的一次谈心。
这是跟父母的“诀别”,陈旻抱着赴死的决心。
陈旻认为,终身热爱一件事情是很幸福的,不要让年龄阻挡前进的脚步。让身体机能和心态维持最好的状态,让实现梦想的信念支撑你去完成想要实现的每一件事。“我常常会想,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一次机会,我喜欢这个小众且危险的运动项目,而我还非常非常幸运地活在这个精彩的世界上,我经常会处在感动之中。”
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 纪文伶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