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在水面上,溅起碎银般纷飞的光点。北海子像一匹缀满鳞片的深蓝色长绸,被强劲的漠风鼓动着,苍苍茫茫的水色就这样汪洋成海。近四十度高温的正午,一浪一浪的热气涌向水边,我拍了张特写发到朋友圈,立即就有朋友问:“你拍的是青海湖吧?”
北海子,苍茫如斯、壮阔如斯、气势如斯了。
金塔北海子国家湿地公园,位于甘肃省酒泉市金塔县西北部,周边汉长城墙体蜿蜒而行,长达三十多公里。大巴车绕着绕着,就将我们带到海子的南边,映入眼帘的,是高低错落的树丛和奔涌的芦草香蒲。七十多种植物散落在海子的边缘,色彩斑斓,气象万千。这里还住着一百三十多种动物,隐匿在海子深处。我踏着泛着白碱的沼泽地,朝苇荡深处找寻它们的踪迹,一脚没踩稳,忽地惊起一群斑头雁,啪啪地飞向水天相接的湖面。
这里是候鸟的重要繁殖地和迁飞停歇地,也是阻挡、扼制土地沙化和荒漠化的“绿色堡垒”。看铺天盖地的水,一会儿被辽阔的蓝天染蓝,一会儿又被汪洋的芦苇染绿,在阳光下变换着不同的颜色。一阵风吹来,吹折了我的花折伞——再妖娆的北方风景里,终归蕴含着刚毅与凌厉。
风吹北海子,强劲的西北风最早吹来的,一定是巴丹吉林的沙。那些沙,窝在湿地的东南边,让草木扎根,托起一团团绿色的白刺包,垒积起了流沙的家园。远远望去,像浮在沙海里的淡绿色荷蒲,依稀还有沙白色的叶茎。这沙海里的绿植,像极了勤劳坚韧的北海子人民,再恶劣的环境都能被他们改造成一片沃土。
站在高处拿望远镜眺望,长城像游龙一样飞越在戈壁和荒漠,向远处延伸。站在“石营堡”石碑旁,仰望这座砌筑于汉朝的堡子。堡子的墙体,有用土坯砌筑的,土坯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任多大的风沙都没能割破;有用黄土、风砾石、花岗岩块石、柴草为筋堆砌而成的,黑色的石块、黄色的泥土和柴草,摞书似的,一层压着一层,色泽清晰,层次分明。让它们如此牢固地黏合在一起的,是这北海子里两千年前的水草啊!毛刺刺的红柳枝、竹片一样扎手的芦苇秆,一小扎、一小扎捆绑的形状,呈现出两千多年前繁茂葱茏的长势。轻轻地触碰它们,仿佛能敲击出岁月的和声。
站在堡子黑色石砾地衣上遥望,向西能望见汉长城过玉门、瓜州、敦煌一路进入新疆,向北能望见它们的分支沿着黑河北上,向着居延海延伸。这是汉长城上的一处重要关隘,那些在居延丝绸古道上来来去去的人,都见过堡子里深夜明亮的灯光。
这时节,不远处的村落里,树上密密麻麻的青果压弯了枝丫;田畴里麦子金黄、胡麻爆出脆响,苞谷地里稠实的秆子密不透风;河渠中,碧水清流,水波荡漾,那是北海子流向了田野和村庄……
如果是冬天来,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致呢?我在这夏日炙热的阳光里,想象着一场大雪落进北海子的样子。那时的北海子,一定美得像个北方的传说……
《 人民日报 》( 2021年10月20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