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月桥、竹船、阁楼、大片不经意倾斜洒落的和煦阳光、清幽巷弄琴韵静伴的红伞倩影、朦胧婉约闲情逸致的丝丝烟雨……这些诗性里的意向似乎已成为江南的代名词,事实上,江南水墨风景画里的水乡温柔也确实佐证了她的独特纤秀,一如温文尔雅,一如小鸟依人,一如蜜语浓情。而江南之北的陇东,大自然的设置却是粗犷豪放的。就比如树,要么豪气云干于沧海桑田独树一帜,要么众志成城于崇山峻岭万古长青,其肆意流露的个性张扬丝毫不掩风雨无阻下的强势挺拔和壮阔宏大。即便是极其艰苦恶劣的环境下,不巍峨不高大,也要尽力施展出铜墙铁壁般的身躯团结一致树立起绿色屏障,用大气磅礴之势呈现出无限雄浑的高原气质,成为与之对应的“陇上之树”。
从董志塬上出发,半空厚重的云层尚在传递雨意,而临近合水子午岭边缘,天色却半明半暗,逐渐云开雾散。我面前的子午岭,现在活生生就是这样一副姿态。树,无数扎根岭上密如青丝却又挺直站立的树,上接云雾缭绕的天际,下覆地表浓郁的色彩,漫漫泛泛,无边无际,形如“源远流长”“绵延不绝”不知所终,又恰如其分地映照渲染着雾锁清流、霞落湖影的“平平如暮烟横纱,淡淡如江舟远山”的江南之意。
农历七八月份,距离子午岭林区最著名的层林尽染五彩斑斓尚有个把月时间,但其一年里展示的万木葱茏盛况却也到了最佳观赏时节。连家砭林场一位老林业工人不停地说:“来早了,你们来早了,半个月后你们其实就可以看到另一种颜色。”但这对于我们“穿行子午岭”采访组来说,遗憾之余仍是收获满载:铺天盖地的原始丛林早已将大家笼罩在万象繁复之境,林间穿梭,湖中观鱼,踩踏着万年落叶积聚的海绵陆地,沉迷于各种动物群鸟的不断偶遇,面对参天松柏由衷赞誉,身陷密林深处探询向度,清晨云雾缭绕仙境缥缈如影如幻,傍晚落霞夕照苍山林海半遮半掩……投身于巍巍子午岭的几天里,也才真切体味了相传的华夏始祖轩辕黄帝曾在这一带活动时“迁徙往来、拔山通道”,披荆斩棘、开辟荒蛮,从而奠定中华文明最初基石的诸番经历。
从老城镇沿途东进蒿咀铺乡,一路行进,一路“江南”的气息也愈来愈浓,湖光山水碧波荡漾,农庄田园炊烟袅绕。蒿咀铺古称蒿土峪铺,曾是行人过往子午岭时的必宿之地,当地习称好宿铺。确切说,不同的地域自有不同地域的奇异,陇上“江南”过多的是粗糙的浓墨泼洒,不像真正江南的细致描摹线条勾勒,却比江南无限人工雕饰多了大自然的真实。林中野鹿会在对岸凝神注目路旁悠哉的黄牛,川道里膘肥体壮毛色发亮的红马群则会撒着欢儿放纵自由,郁郁葱葱的连片玉米农田阡陌纵横整齐排布,鱼米之乡已然是丰收在望。
实际上,当我们沿着青兰高速在合水穿行子午岭时,2200年前崛起于西北的秦国始皇帝嬴政也曾沿着他的战备高速秦直道穿行过。民国初年的李继唐在他的律诗中为此留下了“秦皇驱车由斯过,帝子乘龙从此归”的记叙。史载秦始皇在结束春秋战国群雄割据统一全国后,为阻止北疆匈奴经常侵扰秦国的北疆河套一带,即命蒙恬率大军修长城、筑直道以拒匈奴入侵。这条以秦都咸阳为起点,被称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条山区“高速公路”的直道直达内蒙古包头境内的九原,在庆阳境内就是沿子午岭山脊为走向,迤逦而行,境内长达291公里,将千里关山变为蜿蜒通途。今天,当我们再一次行走于子午岭山巅的秦直道上,一边深深折服几千年演变仍不失宽阔平坦的古道雄姿,一边耳畔似乎还能感应到风吹林涛的轰鸣和当年行军路上万马奔腾的驰骋。
据说,每个到来子午岭的摄影师都能拍出风光旖旎的照片,定焦任何一处,按下快门都会是一幅传奇佳作。从水天交相辉映的自然风光和古今人文建设的自然名胜一路进入太白镇,重恋叠嶂之下,白杨、红杏、绿柏等枝繁叶茂的天然生态缔造了独特的黄土高原风光秀丽的“天然水库”,“陇上江南”也完全成了“休叹蓬莱莫可去,子午山林亦成仙”的翡翠玛瑙世界。作为甘肃省的东大门,太白镇被子午岭环抱其间。今天,太白镇高原旱地观赏性水稻大面积的种植更是将这里打造成了真正的江南水乡美景。稻花香飘、荷塘蛙鸣,绿肥红瘦、莺啼燕语,尤其是星空月夜,街灯与水田互动,朗月与暗影交融,以及闪耀在山林间神话的浮光,都仿佛参透着万般生命的玄机。的确,陇上的“江南”便是彻底遗弃了真江南“欲说还休”的娇嗔妩媚,大大咧咧敞开心扉倾情捧出她的本质格调,背依莽莽苍苍的子午岭这座后台,只以原始面貌迎接时光的流转。所以,无论是游历山涧水畔释放情怀,抑或坐在山麓亭台进行自然规律的哲学思考,万事万物都在此一目了然,一切都是不加修饰的现场陈设。而这一切,又都源于树,五千平方公里山脉上数不清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