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强盗成佛图(局部) 敦煌莫高窟第285窟内景 复原洞窟内壁画(局部)
◎余木匀
展览: 敦行故远——故宫敦煌特展
展期: 2021.9.17-11.18
地点: 故宫博物院午门展厅、午门城楼西侧临时展厅
“敦煌”一词始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在记载中,节度使张骞向汉武帝报告:“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在东汉应邵注《汉书》中如此释义:“敦,大也。煌,盛也。”敦煌二字,足以表达出张骞初见这片灿烂土地时的震撼心情。这座河西走廊上的古城蕴含着巨大的文明能量,作为文化交流枢纽的它,在中原文化不断涌入的同时也与西域传来的文化发生着碰撞,在这文明碰撞中诞生的艺术结晶就是敦煌莫高窟。
从公元4世纪到14世纪,于此修行的佛教信徒在陡峭的崖壁上开凿出数以百计的石窟,这些石窟中不仅留下了僧人饮食起居的修行痕迹,也保留了一大批珍贵的经文写本。最重要的是,敦煌石窟是集建筑艺术、彩塑艺术与壁画艺术三项于一体的艺术宝库,在文化交流与文化传承上的重要地位,也让它于1987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委员会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正在故宫展出的“敦行故远——故宫敦煌特展”连敦煌石窟都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北京——由敦煌研究院的考古工作者们临摹的敦煌壁画与按照洞窟原型复制的洞窟,让我们即使身处异地也能置身其间,来一次被五彩壁画环绕的禅修体验。而上一次敦煌文物来到故宫展览已是70年前。
这次的展览分为四个部分,在西雁翅楼展厅展出的“丝路重华”是对敦煌与莫高窟历史的系统介绍,并且对莫高窟的建造形式也做了图像讲解;午门正殿展厅展出的“万象人间”以丝绸之路上的文物为线索,全方面地展示了敦煌的世俗生活与宗教生活的完美相融;东雁翅楼展厅的“保护传承”部分则以故宫博物院与敦煌研究院的交流为主,而在午门西马道下展出的,就是这次的三个复制洞窟:分别是莫高窟第285窟、莫高窟第320窟以及莫高窟第220窟。三座洞窟不仅还原了原窟的方位构造,连供养人像与题字等细节一并放上,可以说是诚意满满。
在这三座洞窟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第285窟,这是少见的北朝开凿的石窟,考古学家宿白先生的《宿白集中国石窟寺研究》中提到,第285窟是敦煌早期石窟中最丰富,最完整的一个,且是少见的僧房群窟:“第285号窟,窟门东向,窟西壁凿三龛,置塑像,南北壁各凿小窟四,小龛约1米见方,高1.3米,排列整齐。这些小龛是僧人打坐修行之所,即所谓僧房。第285号窟除从这八个僧房可以说明是僧房群式的石窟之外,窟内的部分塑像、壁画,也是有计划地为了体现僧房群的性质布置的。如西壁两侧的小龛内,各安置穿袈裟的僧人苦修坐像一躯。”所以当我们来到现场,看到那些在墙壁上凿出的小龛时,就会明白,这原来是僧人打坐修行用的壁龛。要把自己嵌合进墙上的小龛内,看到的才是当初修行的僧人们看到的景象,而整个窟内壁画绘制的题材与顺序,也是与这个观看方式息息相关的。
僧人们在石窟中过着简朴清苦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修行乃第一要务,僧房窟的面积也仅几平方米。但与世俗生活上的贫瘠相反的是精神生活的丰富,洞窟几乎每个角落都画满了壁画,这些图像的色彩在今天的观众看来也许有些淡雅,但在当时修行的僧人眼前呈现的是还未风化剥落的壁画,其辉煌程度也许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在繁复的图案环绕下,嘴中念诵经文,其声响在狭小的洞窟中回响,僧人很快就会进入禅定的状态。他们虽然每日目之所及都是这满墙壁画,但壁画中蕴含的丰富情节,不仅是对于佛教故事的转述,也以符号的形式昭示着前往极乐净土的途径就是潜心修行。
与潜心修行并不相悖的是想象的欢乐。285窟的壁画就是各类题材的完美大集合,其中出现了佛教题材,比如佛本生故事,以及飞天、摩尼、莲花等象征符号;中国传统神话故事,像伏羲、女娲、羽人这些从上古时期就已存在的形象,也从中原地区流入西域,进入到敦煌的图像系统中;还有许多惟妙惟肖的山林动物,画工只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动物瞬间动态,这种既概括又生动的表现,也会让人惊叹当时艺术水平之发达。在敦煌文献记载中,绘制壁画的这些画工许多都来自民间,他们自然也会把自己在生活中的所见所闻绘制在石窟墙壁上,不同洞窟不同时期的壁画,也生动地反映出人们生活方式的变迁。
在第285窟中,最吸引人的就是南壁的《五百强盗成佛图》,这幅根据《大般若涅槃经》中“五百强盗成佛因缘”章节绘制的壁画讲述了一群强盗弃恶从善的故事。传说在古印度,有五百人造反为强盗,占山为营,打砸抢烧,无恶不作,地方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官员向国王禀报,国王听后便派来兵士镇压,下令剜去五百强盗双眼,将他们丢弃在深山老林中。痛苦的强盗日日夜夜都在悲号,传到释迦牟尼耳中,佛以妙药吹进强盗们的眼眶,顿时使他们复明。复明后的强盗洗心革面,皈依佛门,修行多年后,五百弟子修成正果成为罗汉。
通俗易懂,讲究因果报应,这是佛本生故事的用意。而在第285窟中,画工根据理解描绘了一幅生动的图景,故事情节被用连环画式的构图串联起来,其中以散点透视夹杂着建筑与山林,强盗们在失去双眼后的痛苦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山林中的动物们悠闲漫步的神态更加强了场景的戏剧性,故事情节分割得恰到好处,就像一整出连贯的戏剧;除构图上的精妙,壁画色彩也特有一套体系,与现代使用的颜料不同。敦煌壁画的颜料都来自传统矿物与动植物提取物,将雄黄、朱砂、青金石、祖母绿等矿物研磨成粉,再经过淘澄,晾干,反复重复此步骤,才能制成。把最珍贵,最美好的宝物献与佛,这也是虔诚的体现。
文学家兼翻译家傅雷先生曾经说:“我认为敦煌壁画代表了地道的中国绘画精粹,除了部分显然受印度佛教艺术影响的之外,那些描绘日常生活片段的画,确实不同凡响。创作别出心裁,观察精细入微,手法大胆脱俗。”图像的博物馆,文化的宝库,这就是敦煌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