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大岭山记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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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每一个地方都能够得到自然之乐。之于城市,最理想的莫过于花园城市,或城市花园。城市花园——一座将城市包围在其中的花园——在中国似乎并无可能,所以通俗意思上所讲的城市花园,只是城市中的某个小小的游园或者较大的公园。在城市中远离公园的社区,人类最低的自然之乐就是看那些行道树,或者去某个广场四周,看那些绿化带。有些广场开辟有专门的游园,这已是一种幸福。在中国的内地城市,多数有比较宽阔的马路,能够在马路中间建街心花园,即使在胡同两侧也可以置绿化带——类似于街心花园。而在珠三角这些城市中,街心花园是不可能的,甚至街道中间都不可能有隔离带存在——哪怕是一道隔离栏,只有一条醒目的黄线而己。至于胡同,珠三角这边叫做巷,也几乎全都是水泥地。而由居民楼间隔成的巷子,只有少数楼房修一道尺许长的绿植带——这已经是奢侈了。对于居民楼的私人屋主——也称房东——而言,若能在房顶修一个小花池,周围摆上一些盆景,形成一个楼顶花园,倒是极其难得,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懂得生活美的屋主。多数如我的房东,楼顶花池只长些野草,也没有像样的盆栽,这就让我十分遗憾了——不过是个五层的楼房罢了。在八月十五去楼顶天台看过月亮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去天台了。
然而我住的地方是乡村——如今改叫社区了,这令我十分满意。从我的阳台或窗户望去,目光忽略过停满汽车的街道,不远处有一片四十多亩的基本农田,全部都是菜地,被一条小溪分隔开来,但看不到那条小溪。小溪是从大岭山流下来的,因此又可以看到大岭山。在基本农田与大岭山之间,又有数个池塘,垂钓的人特别多,离我最近的四个鱼搪边立着“徽商垂钓联盟”的牌子。最令我满意的是,窗户和阳台朝向东方,每天都能看到太阳从大岭山升起,白鹭在农田上方翩翩,也能看到夜晚的月出。我住在三楼,坐在阳台上,刚好可以看到街道另一侧整排榕树的半个树冠。这样,在我的眼前就可以呈现三重绿色,或者说是自然之乐的三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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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是青山,大岭山并不遥远。步行是朝圣的最好方式,我所朝圣的并不是某一座具体的山,而是我心目中的自然山水。
很早就知道大岭山之名,是因为东莞市有个镇叫大岭山镇。在1997年至2004年间,我曾有七年时间在东莞市厚街镇溪头管理区工作,那时大岭山尚未建设森林公园,甚至整个东莞市的旅游景区也不多,我所熟知且常去的不过虎门海边威远炮台、可园和观音山森林公园三地。我所在的溪头工业区的东边也有山,或许就是大岭山的边缘小山,但那些小山都被开辟成打石场了。我也曾独自去过那些小山,探视过装在坛子里的那些人骨,还没有一座修得特别豪华的坟墓。山下的空旷地带,处处能看到黄芦,在很早的时候,一位广西女孩告诉我那叫“死人草”。那些小山毫无特色,被打石场搅得满天灰尘,毫无美感。
2008年,在我离开东莞回故乡之前,我曾由厚街至虎门看一位朋友,车走新溪路,穿越大岭山森林公园的虎门景区。在大溪水库旁,喝了酒的我和另一位朋友曾想下下库游泳,被阻止了。那时的大溪水库,在落日余晖中,是大岭山留给我的最后一抹倩影。
但很快就将大岭山给忘了。回到家乡,那座宜居的山水之城,有许多比大溪水库大得多的水库,有许多比大岭山高得多的山脉。在那座宜居之城中,我就住在山边、湖边、河边,一条穿过城市的河流和环绕半个城市的山脉,使那座城市入选全国十大宜居城市之列。
但那毕竟是一座三四线城市,生活节奏的缓慢与休闲,常让我觉得是否该这么年轻就开始养老,最终还是重回到东莞虎门。而东莞,已成为全国新一线城市了,如此来说,虎门也该是二线了吧。一切发展的太快,伴着熟悉与陌生。
但是我对自然环境的要求却越来越高,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需求,与全国人民的需求一样。有时感想,我甚至有些厌弃城市和建筑了,所幸这里还是一个刚改建为社区的乡村,所幸与山不远,与海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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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的真正意义,是可以更多地欣赏沿途风光。这些砖头一样形状的建筑是破坯风光的,好在并不能完全遮住自然的空旷与天空的辽阔。半个小时的路程,我非常在意马路两边那些花场、果场、田园,以及南方特有的乔木、灌木、花草。在一处果园,我认识了结在树上或藤上的火龙果、百香果和菠萝蜜。还有一处动物养殖场,竟放养着五头黄牛,池塘中游着鹅鸭。很奇怪的,广东人喜欢吃鹅,我复来广东的第一天,朋友就带我到大岭山森林公园内的一处农庄吃烧全鹅。
大岭山森林公园虎门景区入口,有一个广场。刚到景区,我有些失落,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公园,满眼都是世俗的幸福。及至看到一个“荷塘驿站”的牌子,一片荷塘!与普通人不同,我是极其喜欢残荷的,而这里有着比内地更美的残荷。因为气候的原故,内地的残荷枯萎得非常快,进入八月之后,就基本没有一点绿色了,到了九月甚至连枯萎的荷叶都断掉了。而此刻,荷塘的荷叶基本上都是直立着的,生命中还保留着不纯粹的绿色,呈现出半枯的状态,这正是我所喜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或许只有此时此地的残荷才更适合于听雨,如人生五十未满,这年纪的心境。
准备绕塘一周,却发现了另一个更大的荷塘,且建有曲折的湖心亭。两座莲塘,被一条高速公路的桥洞所隔。在两座莲塘的上方,还有一个天然的池塘,水很深,也很清澈,岸边有许多天然的石头。这座天然的池塘承接了山谷中流下来的天然的水,然后注入两座人工挖出的荷塘。荷塘中还栽了一些水杉,有亭亭玉立、君子临风之感。如果把荷花比喻为美人,我只能将这些水杉比喻为君子。环绕荷塘的,是用红花栽植而围成的篱笆,但也有未被环绕的部分,就有人拿着小网或直接用手在荷塘边捉小鱼儿。
广场和荷塘四周多是草坪,许多人就睡在草坪上,这是他们难得的悠闲的一天,是我所谓的俗世的幸福。带孩子来的多是妇女,带女孩而来的多是少男,在爱情或婚姻之中,这些女孩或妇女正表现出尘世的幸福。很少有孤身的男士或女士,在人群之中,这种人显得特别刺眼。对于孤身的男士,我觉得他们可怜,对于孤身的少女,则觉得是另一种可怜了。一位身穿汉服的孤身少女,不停地用手机自拍,似乎更多地钟情于那身服装,那也是一种尘世的幸福。
似乎很少人去注意高山。来广场游玩的人,几乎都被三座池塘或树荫下的草坪所吸引,也有带孩子来专门捉鱼的,没有人来此排遣孤独。我也不是来排遣孤独,我只是来欣赏美景。在尘世的幸福包围之中,会让想起一句名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对于这些山,远观有远观之美,近观有近观之宜。远观的是连绵、横看成岭,近观的是高耸、侧看成峰。半山之中,竟有一幢房子,不知道什么人建在那里,破坏着大自然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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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峰之间流出的泉水,汇集成一个天然的池塘,从莲塘流出的水,只是一条小小的水沟。这条水沟流到两公里外,就形成一条小溪,听种地的菜农讲叫乌水河。很多年前,就是这条乌水河滋润着怀德村、陈黄村和北栅村的土地,养育着土地上的居民。如今,他们似乎不需要这条小溪了,在基本农田种地的,也都是来自广西等外省的农民。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从工业区排向乌水河的一条水沟,仍然奇臭无比,污染着这条源自大岭山的河流。人世中有许多事很难改变,也很难两全其美,在我们对物质生活要求的同时,很难在精神生活中得到更多的幸福。那些在草坪上睡了半天的人们,他们会怀着怎样的梦想?一座森林公园山下的广场,打发着他们难得的一天,似乎是给他们的理想充电,而那些在鱼塘边垂钓的人,或许正是他们期望的未来。
在东莞观音山森林公园升级为省属国家森林公园之后,或者同时,东莞一下子涌现出七八个森林公园,有些原来只是林场,有些原来连林场也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公园,有山的地方就有森林公园。我不知道何谓森林,我很难准确地定义它。但是十年可以树木,若我们可以保护这些山地,至少二十年可以成为森林,特别是在广东这个温暖湿润的地区。在这个多雨的地方,也容易修复河流,那时更多的人将去溪边垂钓,而不是花费几百元拥挤在池塘边。
人世中总会有一些特别难以改变的,那些人性中的自私自利。在我所居住的这个社区,马路上是看不到有共享单车或共享电瓶车的,开“摩的”的大有人在,也有一些开小汽车载人的“黑车”。公交车虽然通达东莞这个新一线城市的各个乡村,但“摩的”或电瓶车改装的“摩的”并未禁止。在大岭山森林公园虎门景区广场停车区,见不到有共享单车或共享电瓶车,之于我的出行,也只有安步当车了。
2020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