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一日,潭州东边的太阳被热情的乌云邀请,跳了一曲乡村舞曲,刚转出来,我便在东屯渡附近遇到了从石燕湖出发,奔赴了28公里而来的圭塘河。从地图上看,它自南来,远远地看着湘江,近似平行地陪着走了一段路,然后,湘江继续向北。而圭塘河停在东边就牵手了浏阳河,因此人们说它是一条完完整整只属于潭州的内河。
附近有“良田数百顷”,都是龟塘的灌溉之功
我站在圭塘河与浏阳河交汇的地方打量,真是一条特别的河。似乎没有特别清晰的河岸,绿色水边植物茂密地覆盖着滩涂,河道一会儿宽一会儿窄,有着极为迤逦的曲线,有时候令人怀疑某处会不会因为太浅而不能顺畅通过载货船只,又因为太窄而可以如一只轻灵的鹿,从河的这岸一跃而过对岸。与其说它像一条河,不如说像一方水塘,只是足够长而已,长到连着南边的石燕湖。
大约在晋太始中,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一只奇异的大龟,“皎然白色,长四五尺,巡行岸上”,还“数出其塘”,当地的人们认为这是一只神龟,于是把这里的水域取名叫龟塘。在那个时代,这儿附近就有“良田数百顷”了,都是龟塘的灌溉之功。这事被《太平御览》和《太平寰宇记》等书记录过。《湘城访古录》还特地修正了《宋史·食货志》的错误观点,说龟塘并不是五代马楚才开始兴建的水利,他们只是接踵而来,在原来的基础上把龟塘灌溉工程修得更为完善了。
我也相信《湘城访古录》作者陈运溶的观点。毕竟早在晋以前的三国时代,长沙就是吴蜀之争的前沿阵地,而长沙的东边一直都适合种粮屯兵,龟塘的水利灌溉工程,应该在很早就有了良好的基础。东晋时,陶侃在长沙地区为击败流民叛军杜弢屯兵城西,东边的沃土和粮草,想必也给了很大的支持。
南北朝和汉代,长沙的经济也在默默持续积蓄着自己的力量,等待着绽放的一天。到了唐末五代,中原来的马殷父子有机会来到长沙,按照他们的习气和幕僚的建议,总是遵从本地的楚风民俗安邦定国,无论是文化,还是城池,都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发扬光大。潭州从一座在全国文化和经济版图上都举足轻重的城市,成为一个独立国的都城,从利国利民的需要出发,马楚国就把给潭州灌溉了良田的龟塘水利,顺势整饬得规模更大了。
龟塘见证唐五代和宋的长沙经济地位崛起
至于出没于龟塘的那只大龟的来历,既可能合乎晋时人们现实所见,更合乎人们美好的期待。无论是作为生物物种之一,还是在中国文化里,龟本身就足够传奇。它是从白垩纪而来的脊椎动物,和恐龙同时出现在地球,恐龙从地球上消亡了,而龟活下来,至今仍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在没有纸张的时代,它贡献了龟甲,给人书写,为人卜卦。连曹操,自比于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也对犹有竟时的长寿神龟羡慕不已。在精神和物质上,龟一直作为泰然自若、健康长寿、法力无边、灵性无比的象征,抚慰着追求文明进步的人们。
不知是否偶然,龟塘水利灌溉下的长沙,在全国的经济地位上日渐崛起的唐五代和宋这一时期,恰好也是龟在中国文化中接受权贵和精英崇拜,再到万民崇拜的重要时期。
元以后,龟在国民心目中渐渐跌下神坛,而明清两代龟塘也因为淤积屡废屡筑。清光绪《善化县志》这样记载着:“清康熙年间,生员王自拔呈请废塘作田。经知县贾汝翼丈承粮,册名圭字区。”龟塘大面积的领域都变成了田,于是龟塘改名圭塘。由于塘坝失修,到了民国时期,圭塘已失去初筑时的水利功能,面貌也残破不堪。21世纪,政府投入巨资整改圭塘河沿线,这里蜕变成长沙的生态环境保护区,圭塘河也成为一条风光旖旎的内河,和新修的万家丽路一起,为长沙新貌增添光彩。
长沙城从古至今就是一个“大水池子”,水面广阔,江河湖港塘星罗棋布,从今天所存的很多地名都可得到印证。如今的长沙境内依然水资源发达,流域面积1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据统计有335条,因为伟人的诗歌而闻名的“长沙水”群谱中,依然有着圭塘河的清澈身姿。没有机会邂逅湘江的圭塘河,随着浏阳河清亮的水流入了星城的梦乡。它见证了长沙这座城市的昨天和今天,也一定会和我们一起迎接着美好的明天。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