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祥
大石盘是县城西边的最高峰,因山上有石如磐,故名之。
深秋上得山来登高望远,起伏的山峦在眼前展开。大片苍青的松林和杉树间,夹杂着泛黄的青冈树和紫红的柿子树,以及殷红的桤木树和五倍子树叶,景象如打翻了调色盘一般,有些五彩斑斓的味道。
来到高高的山岭上,人家逐渐显露出来,这里几户那里几家的。翻修一新的青瓦平房中矗立着不少别墅似的小洋楼,望去一派赏心悦目。县城边的公路也延伸到了山梁上,串起了山村散落的农房。只是村子里有些落寞,少有人们行走,不闻鸡犬之声。一座通讯差转塔,孤零零地竖在山头。
在我的记忆中,大石盘上石多地少,这里的人们对土地分外珍惜,种庄稼如同绣花一般精耕细作,巴掌大的土地上也要栽几棵青菜撒一把豌豆。那时地里一年四季没有空闲,总是种着不少生姜、大蒜、花生和青菜、萝卜、芽菜,这些是这个地方几百上千年的传统作物,而且远近闻名。比如县城里的主妇们,只要一听说是大石盘的萝卜或生姜,便可放心采购。这里的芽菜也很受顾客欢迎,一种特殊的青菜被砍下晾干,再撕成条状,拌之以各种调料,一层层腌制在巨大的陶罐里。经过发酵后开启,顿时香气扑鼻。记得人们还栽种了许多桑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蚕。所以那时的春夏时节上山,随处可见一行行的柔桑,在山风中轻轻舞蹈。那时女儿尚小,别人送了十来条蚕她便养着玩。除了上街买桑叶之外,我还专门来这里学采桑。不过,这里的粮食作物是极少的,最多种些零星的玉米和土豆。
可眼前的大石盘上,蔬菜地少了很多,桑树几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上千亩简单化一的茶园,附近的几个山头上,全都是茶树的天地。远远望去接天接地,如同置身绿色波涛一般的茶海,在周遭一片秋色中格外惹眼。少数改种茶树的庄稼地里,蒜苗、生姜、萝卜和青菜等原来的主角,现在退而求其次,被套种在茶垄之间。此时正是嫩姜上市的时节,不少纤纤玉指似的嫩姜,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出茶垄间的黄土。
走出碧绿的茶园,来到朋友曾经任教的袖珍村小。那时来这里,常到小学里歇歇脚叙叙旧,学古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走时,朋友还会送我一些时鲜蔬菜、应季板栗和柿饼。此时却发现,原来的村小已经消失不见。
听说新村小重建于一里开外,我寻踪而去。不料新村小也改作了农家乐,老板在校门处拉起了招揽顾客的彩布条,簇新的校舍变成了商店、茶室、餐厅和厨房,几辆休闲的轿车停在昔日的操场上。曾经的书声和歌声,不知什么时候飘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院子的茶香、肉香、酒香和隐约的麻将声。
我禁不住问看门的老哥,孩子们到哪里去了?老哥望着山外,答曰:走啰,走啰,都到山下去啰。
孩子们都下山念书去了,一同下山的还有他们的父母。有的孩子需要进城谋生的父母照顾,不得不下山,有的父母因为要照顾进城求学的孩子,也不得不下山。也许如今除了下山进城,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连同那些原来精耕细作的庄稼地,现在换成了大规模种植的茶园。村里人进城或外出谋生去了,却又把房屋建得更新,道路修得更宽。大石盘总在变与不变中,演绎着自己的岁月。
临别,老哥又嘟哝了一句:走吧,飞吧,哪天累了还会回来的。
累了才会想家,倦鸟总会归巢,这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观念。站在秋色浸染的山梁上,内心充满留恋,还有迷惑和怅惘。但我似乎理解了这种变与不变的纠结与困惑。变,是因为有更好的梦想需要去追求;不变,是缘于内心对故土的坚守和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