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被一样是山、一样是水和不一样的山、不一样的水深深感染。
这天,朋友约了我,我又约了朋友。自驾一路向东,目的地是一个叫做老县城的地方。约莫两个时辰后,一个急转弯,我们便进入了一个国家级森林公园。道路蜿蜒蛇行,一直是两山夹水的峡谷。在印象中,美术与公园的区别,一个是在纸上画画,一个是在地上画画。而这个在门票和大门上都被称作黑河的森林公园,除了路牌,很少有人为的成分,完全是鬼斧神工在天地之间的随意之作。但无论从任何一处线条的勾勒还从任何一处泼墨的渲染,都能断定是大手笔、大写意,不是简单地可以用一个 “幽”、一个“曲”、一个“奇”字能够点评和概括,其意蕴也只可神会而不可用言语表述,非亲临不可感受。沿路,凡有景点,实际沿路都是景点,我们时不时地要停下来鉴赏一番。黑龙潭的黑,黑河峡谷的秀,一线天的狭,都应该是最上乘的山水画,当地群众也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摆几个摊位,借着这些大尺度作品的光兜售些零星小杂。
过了厚畛子古镇路况越来越糟糕,开始的柏油路很快被破损的水泥路替代,不多时又是沙土路了。道路依然崎岖缠绕,弄得车不时地颠簸摇晃,每次错车也要花费好大工夫。幸好,在某些关键弯道的路边放有“坡陡路窄,注意鸣笛”的警示牌,鸣笛成了一路最嘹亮的歌声。后来,才知道,走的这条路早已经是数百年前傥骆古道的一部分了。七弯八拐,车终于爬上一个像窗口一样的高台,我们能够大喘一口气了,居高临下,在青山怀抱中凭眺豁然开朗的崇山峻岭,俯视老县城所在的那块小盆地。接着,车又拉我们下山,经过数次小心翼翼地会车后,总算走进了那一片平地。我们被惊呆了,不是因为这里闹市的繁华,而是因为这里花园般的优雅和幽静。但没有特别的花,只是紫白相间的格桑花和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小黄花;草也没有特别的草,只是绿得仿佛刚刚沐浴了一场夜雨或晨雨似的,细小的叶片密密麻麻大块大块地铺展着,这里虽然或许还算不上是高山草甸,但和高山草甸一样地惹人爱怜,精致的小盆地俨然绘制的一件放大的条形玉盘,四周画的全是郁郁葱葱的树。
从小生活在较为宽阔的江畔,我总认为山就是山,山的那面还是山,当真正走进了山,才意识到看见的不再都是山,而是欣赏着一幅又一幅构图不一样的画,刚刚走进了一个世界又将走进另一个世界。想来,地球上除了极少数大的平原外,地球人几乎大多是住在山里的。有的盆地大一些,需要开火车才能走得出去,有的小一些,也需要开汽车才能走得出去,再小一些的,那就是山间小平地或者山沟了。
所以,有时看到山就怯懦上山,有时开门是山,山外有山。不登山,不知道山高水长,山高路也长;不登山,不知道山高庙高,山高水也高。不到平原、不到草原、不到海边,就不知道自己也在山里,不知道还有越不过的山。
这里的水同样的扣人心弦!当我们在一座座大山盘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另一个水域,不久又回到了原来的水域,最后又要从原来的水域出来再回到原来的水域。绕来绕去,让人最感慨的是我们当代的大禹、李冰、郑国,更是各显其能,掰腕治水用水之长。就在数年前,在这个大山的深处,开凿了一条三米见方的近两里路程的直线隧道,通过牵手湑黑二河,把中国最大的两个水系——黄河长江,连成了一体。
不沿水路走,真不知道水的曼妙!就说湑水河吧,湑水河又名湑河、湑水,《水经注》称左谷水,老百姓叫壻水。很早,湑水河畔壻乡——现城固县橘柑产地升仙村一带,有一乐善好施名唐公昉的人,得道成仙,白日升天,房屋飞禽家小都带走了。就是女婿外出,未能偕同,为防被人迫害,让他投入壻水居住。“壻”与“婿”音同意通,遂称婿水;因为河就是水,加之老百姓很是不平裙带之腐,最终改称湑水。湑水又是清水、乐水的意思,人心所向,自为专用水名。然而,怎么也不曾想到,在水草丰茂的下游,我哺其乳汁走过了数十年,不经意间却在这个夏天踏进了她讳莫如深的“诞生地”,目睹着她那稚嫩清纯的美少年。
湑水河既是我的生命之河,又是老县城的母亲河。她顺着山势从东向西,再弯而向南,一开始就把老县城这块平坦的小盆地给了一个羞涩的半抱;当流淌到都督门一带,又莞尔一笑向北来了一个大转身;绕过那座山后,又一扭转腰肢向西南方向大摇大摆地去了。
看着这彩带一样一波三折的河道,我们完全被山不转水转、越不过就绕着过的景观傻眼了,这分明是一条活脱脱且率性的龙啊!眼下是雨水少的天时,河床上重重叠叠堆满着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石头,也有不少像碾盘甚或比碌碡更大的石头,水流在石头的间隙穿过,遇到落差大的坎儿就磕碰出一些雪一样白的小浪花或微瀑布,站得近了,就很有可能撒人一身碎银软玉,沾着些大自然的祥瑞。想象多雨的时候,河水骤然上涨,单听那峨峨汤汤轰鸣作响的声音,就能猜测她怎样的气质了,轻柔舒展飘逸的外表下往往蕴藏着本有的血性和执着。其实,人的心中只要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龙。
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发现湑水河是来老县城的这天下午。三四点钟才在农家乐吃午饭,饭后,我们各自带着初来乍到的好奇心去探秘旧城遗址和老县城如今的那些人家。大家少不了忙着拍照,要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选用多角度的看点以便更好留在记忆的云空间。走到广告上写着“西安最远的人家”那个院落后,按说应该止步了,不过,路还在院落的另一头延续着,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路越来越窄,路边和路上的草越来越深,左侧不远处是河水淙淙作响的声音,同游说,那一定是湑水河了。河向西,我们逆上,我们都迫切地要到河边去看个究竟。扫兴的是,路倒没有走完,却很少有人走了。迎面折回的几个口音像关中的人说:“铁丝网挡着了,走不通了!”这时,大家还没有要返回的意思,依然一边忙着拍照,一边朝前走去。越过小树林,面前又是一片草坪,远远可以看见在靠着山的地方拉着铁丝网,栽着水泥桩,竖着“羚羊缓冲区”字样的警示牌。大家稍作迟疑,仍没有向后转的迹象,同行中有两个人继续踩着已经没有路的草坪走在前面。猛然,有人发现在紧挨着一个水泥桩旁有一扇关死的网状的简易门。但这仍未消减大家的兴致,两个童心未眠的人径直走到门的旁边,几抚弄,门竟然开了。就这样,我们如愿以偿地走到草坪与山和水的结合部。
那是怎样的一条河呀!其甘如饴,其凝如脂,甜而可饮,鲜而可餐。涓涓清流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宛如五线谱似的,优美的音符在河床上不停歇地拨弄着琴弦,画着一条又一条长长的曲线。有时吱吱嘎嘎还打几个涡旋,是她也像是她和她的小伙伴们,在水上的花园或在水中的广场旋转裙纱弄出的歌舞,舞姿是那样的婀娜、流畅,与周围的景致和诣相融。
当然,这时看到的不光是水,还有水中那琳琅满目的石头。石头匀称、光滑、不大不小,彼此相映成趣,流光溢彩。特别是白中略呈金黄的那些,单凭她玲珑剔透的色泽个个都是艺术品,你想怎么想象就怎么想象,你想怎么赋予她怎样的思想就赋予她怎样的思想。要是能够,把整条河的石头乃至把整条河搬回喧嚣的城市大家都乐意干。可是,我们只能脱了鞋袜,踏进冰凉冰凉的水中,扎在石头堆里,挑选一两个自己最最喜欢而且要能搬得起拿得动的带走。
我想,这些石头,一定在风中、雨中、冰雪的撕裂中和雷与电的碰撞中生发化育,得了水的浸透,经了几百几千年在水中冲淘;日月轮转,昼夜更迭,不带尘埃,不积污浊,汲天地精华,纳水草灵气;不是玉石,也是翡翠,不成珠宝,也异秉特质,璀璨瑰丽。不过,再好的东西不能离开生存默契的环境,不可转移山一样的个性禀赋。当我好不容易把几块搬上车带回家后,到底是黯然失色了。还好,给朋友带回的几片,朋友精心地作了画上去,染了上好的色彩,至少弥补了一些缺憾。
那天下午,我们接着乘车到老县城另一端的河道上捡拾石头,偶然发现湑水河从东到西才流经数里就有了改道现象。一段只有乱石铺就的河道早就没有了水,那彻彻底底是干涸的河道。次日返程厚畛子镇在农家乐吃饭时,发现黑河也有改道现象,只听松树林的较远处有哗哗然流水的声音,但眼前看到的仅只是一条由白晃晃的石头堆成的河道。惊叹之余,反倒不觉得奇怪,只是见证了一个事实。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面对历史和自然不可抗拒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雨如晦,变迁频仍,何况是支流的支流,是小我的小我,是我们生命血脉的毛细血管!就淤塞和梗阻来说,陕北的无定河因流域植被损毁严重,流量无常,深浅不定,清浊不辨,也就够撑着和难受,不把改道作为走向大河大海的使命行吗?难怪叫它黄糊涂河和无定河!
近百年,老县城着实平静了,但也不失冷清和萧条,反倒显得无比的淡定和温馨。听村里人说:“春夏以来,几十户的农家乐和山上高档别墅区天天爆满,生意火着哩!”
在都督门遇到一个长者又给我们详细讲述了傥骆古道和老县城现在和过去更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老人说,老县城现在三十多户人家都是在百年前那些匪患和一场大火中,另起炉灶衍生下来的人。那不多的逃过一劫的人,不是在外打工、经商、走亲戚的,就是拜师学艺、在山外上学堂的。老人说,本是一块幽静、不宜闹热的世外桃源,建了官府,就破了风水。既种下了贪婪,埋下了邪恶,又滋生了匪贼,滋长了豪强。到头来,没有的没有了,有的也没有了。
老县城这块地方着实又平静了,平静得只能听见心跳。我们顺着湑水河往下走,出其意料地还目睹了她的一个源头活水——四郎泉。你就想不到四郎泉有多么惊心动魄,几股清澈的水流不间断地从葱茏的大山底下冒出来,涌动如注,汇成了活蹦乱跳的溪流。如果是早春或晚秋,生成的水雾一定会把周围的树枝凝成冰花。这显然是最天然的矿泉水,甘冽清澄,只一口下去,便可把肠肠肚肚的藏污纳垢过滤得干干净净!
从老县城回来,一想到那山那水,我就想起一些与山与水有关的诗句: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文/沙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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