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一座山,除了一步一个脚印登上它,无限靠近去体验它,还应该爬去另一座山看它,倘若有江绕其行,就当在对岸临江而立,去仰慕它的风姿,如同欣赏伊人在水一方。譬如我看书堂山,就爬过麻潭山,而为了远眺岳麓山,我去了湘江对岸的灵官渡。
在老长沙的记忆里是不可磨灭的存在
灵官渡是一个颇有楚文化风韵的名字,它既是从古沿用到近现代的渡口名字,也是一条街的名字。作为一条街,它位于天心区,因通向作为渡口的灵观渡而得名。
我在一个有雾的清晨,来到劳动西路至湘江路口附近的湘江边,寻找灵官渡的老码头。我觉得雾颇能衬托它的仙逸之气,方便我对它的气质的领略,也方便我的拍摄。一些人总把它和朱张渡搞混淆,而老长沙们都说,朱张渡小多了。我凭借童年的记忆,加上向附近穿着短衣裤锻炼和在江边逗留的老者几番求证,终于在翻越一道上锁的铁门后,下得几道台阶,来到了灵官渡的老码头。只见一组简短的水泥阶梯,伸入茫茫江水中,似将通往某个龙宫,而江上雾霭如薄纱笼罩对岸过往的船只、沙洲、青山、春树。
灵官是仙官的意思,并不特指具体哪位仙人,直到1973年湘江一桥建成之前,灵官渡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渡口,人们都是在这里坐船渡江,也有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会从这里游泳去对岸。老长沙人日常会把灵官当土地神一样进行祭拜,希望在出行里有他们相佑,就把这个有风都无浪的古渡口命名为灵官渡了。据老长沙人说,供奉仙官的旧有青山祠,今不存。
从小就在灵官渡居住的长沙人记忆里,这里有着邻里的温情,也有着好吃的记忆。灵官渡街上有一家叫“玉兰春”的包子铺,包子味道甚为可口,三分钱一个,长沙人喜欢一个糖包子、一个有肉有菜的包子买下来,咬开一口,把两个包子的馅合着吃,滚烫的糖汁就从包子里、嘴巴边流出来,流到手上,又不想扔了这美味,于是手不由自主往上一举,糖汁便顺着手臂流到背后,竟然把背烫到了。这得多迫切地想吃美味,又得多行云流水才能完成这个“咬包子烫到背”的过程啊,大概只有地道长沙人才会心一笑真懂得它的由来。还有一家豆腐店也是门庭若市,店没有名字,老板姓刘。
要想认识最地道的长沙人,应该来灵官渡。这里在近现代曾住过资本家,但更多的是普通百姓。湘江每年涨大水,水从渡口一直涨到灵官渡的街,这对于生活来说是一种麻烦,但邻里之间互相照应的温情,始终凝聚着大家继续住下来。文夕大火后,这里见证了长沙人重建家园的经过。作为一个重要的码头,这里不但有本地人住在陆地上,也有人以船为生,他们的船停靠在岸边,孩子们边上岸和陆地居民的孩子玩在一处,直到读书、成家,在岸上定居。也有外地来讨生活的,被渡口的人气吸引,就在长沙居民的房子边搭建棚子,勤奋谋生,直到越来越融合,成为新长沙人。
它是浸润了楚文化的灵韵妙音
在老百姓尚可在回忆里触摸温度的日常生活之外,灵官渡的名字和楚文化还有着莫大的渊源。明崇祯《长沙府志》载:“灵官渡,善化西,古皆于此渡江,无风波险。”清《图书集成·职方典》似乎进一步解释了无风波的原因:“惟此处江心中有洲,虽大风,无浪。”该书又说:“于此过渡至洲,横行百步,江心一带有浮桥,在岳麓书院登岸,里人最称便焉。”
灵官渡原是有碑亭的,屡建屡毁,清乾隆十年(1746)善化知县明英重建,并作有《重建灵官渡古渡碑记》,记称:“因行路之多艰,庆安澜于此日。环碛建往来之渡,半汀憩风雨之亭。”
在灵官渡的附近,旧有位于惜阴街(今沙河街)的陶公祠,祀晋人陶侃。唐人杜甫,无论是从乔口、铜官、新康沿湘江主航道来潭州(今长沙),或是从衡阳回来,似乎都是把他的那条船系在南湖港了,想必也来过陶公祠,最终也是通过“临观”(指灵官渡)和“湘江古渡”往返岳麓山,并在沿江的路边偶遇李龟年,留下了他一生中几乎是写得最好的诗篇之一。因为杜甫的足迹,湘江风光带的这一段,至今挂着他的名字,还建有“杜甫江阁”,被称为“唐风长廊”。
明嘉靖四年(1525),善化知县吕廷爵改建陶公祠为惜阴书院(今不存),灵官渡成为长沙最主要的渡口。20世纪初,这里还是湖南最大的矿产品码头,世界锑产品中心。
随着时代的变迁,出行与生活方式的改变,曾经在长沙人的生活里扮演重要角色的灵官渡已经不再使用了。为了汛期的安全,通往灵官渡旧码头的通道已被锁上,幸好附近的3号线地铁站点就以它命名了。倘若没有一处存活着这悠久而美丽的名字,对于老长沙来说,岂不是将如长沙窑诗文所云“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我流连在灵官渡的楚韵唐风里,在最长沙的街道和渡口,期待与你的再次相遇,或同游。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