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少年时离开家乡天水,已经六十余年了。
记得那年夏天,我跟随母亲,领着弟妹,坐着马车从古风巷里出来,向东出了城门洞,走过罗峪河桥,跳下马车,回头看看东城门楼的样子,尽力留在记忆里,心里想:“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还会回来的”,颇有点像《牛虻》里男主角亚瑟深夜里划船出走,暂时离别他生父和女友时的感觉。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这一走竟然再也不能“回家”,偶尔回来无处落脚,只是客居天水,却没有“家”的感觉了。视我如子的舅母和情同手足的表弟,家住马跑泉,前几十年我每路过天水,住他们那里,就像到了家门口。
我深切地怀念着家乡天水,怀念着古风巷,怀念着我出生的那个院子。
我们的院子在古风巷中段,是个标准的天水四合院,厅房、倒厅、南北厢房,宽廊回绕。廊前栽种有各种果树和花草。大门和二门间有照壁、翡翠长石,有土地爷堂,一架白葡萄树笼罩在上,形成林荫通道。后院有神堂、水井和磨坊,一棵香椿树直挺挺竖立在井台旁,树梢冒过房脊刺破青天。一墙之隔的邻居家后院,硕大的皂荚树的一半树冠,伸过墙罩住了我们后院的半边天空。每当秋季皂荚成熟,黑色的刀形皂荚有不少落在我们后院里,成为家人洗衣的用品。一块半米见方雪白的大理石静卧在香椿树下,石面平整光洁,下部雕了四只短脚支撑在地上,旁边树干上挂着一柄枣木棒槌。夏夜玉兔东升,大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之意。
“家乡”的内涵:是我没有见过祖父母,我父母和伯父母、叔父母以及他们的子女、孙辈;是北山盐池庄祖坟里那一排排埋葬我并不熟悉的祖先;是巷道里的同伴、小学里的同学。
我的父辈和堂兄们多年以来一直在外地闯荡,未能叶落归根,但“家乡”永远牵动着他们的思绪。母亲在世时,我每去趟天水,回来总要和她聊聊那边的见闻和亲友的情况,回老家好像是走了趟亲戚。然而,三年前,母亲离开了我们。我再次去到天水的时候,完全是异样的感觉。在这里生我养我的人全走了,把我从这里带出来的人走了,在古风巷老院子一起生活过的人、一起到北山上过坟的人、庇护我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人全走了……再踱步到曾经足迹所到之地时,一种无名的惆怅,浸漫了我的身心。我感到这里非常生疏,感到家乡离我渐渐远去,越来越远……我要“回去”的地方不是家乡,而是兰州。天水变化也大,回去说给谁听哩?母亲听不见,弟妹和小辈们怎能知道那过去的故事、怎能理解那过去的情调,怎能够感兴趣呢?
天水发展了,已经是高楼林立。古风巷也拆平了,我们的“家”,在现实中只是个地理坐标,它的历史和故事只是深深刻在脑海里的记忆。
我仍然怀念家乡,所以以“古风巷”作为我的网名。不料在互联网上认识了许多家乡籍的网友,从年轻的网友才俊交谈到了不少家乡的历史和现状,对网络来说,地域上的远近又有什么关系呢?“家乡”的概念竟然在网络上扩大了。
□许文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