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翟非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十足的信心来描绘永顺小溪的淳朴和清丽，生怕有些挂漏。对我来说，小溪依然是一块纤尘不染充满无限神秘的净土。
不过，我的心越来越靠近小溪，越来越沉迷这片被溪水洗得澄亮澄亮被绿树染得翠蓝翠蓝的天空。
小溪不只是一条单纯的溪流，她是湘西之东莽莽林海里无数条溪流的集合，是从蓄积已久的绿色大库里流出趟过密林花间的潺潺细流；小溪不只是林间清流的泛称，她还是从清流中长出来的永不褪色的绿色符号，她是中国独有中南诸省唯一免遭第四纪冰川侵袭的低海拔常绿阔叶原始次生林，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属全球重点保护的200个生态圈之一；小溪也不只是一种鲜亮的绿色符号，更是一处算得上荒野野性弥漫野趣横生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小溪晨雾。 永顺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提供
小溪其实不小，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竟有39座之多，从北到南，方石岩、锅锅佬、东枯佬、人头山、天依包，五座奇峰牵引，一路逶迤东南，山山相连，山山相依，山山相叠，山山相错，盘根交结，群峰排空。整个地势西高东低，西部人头山高达1327米，而东部洼地鲤鱼坪才162米，高差竟有千余米。群山环抱孕育了连绵起伏，高差突兀锻造了跌宕峻拔。苍山嵯峨和生物繁盛赋予了小溪的野性和灵气。
小溪多雨多雾，侵蚀流水地貌和岩溶地貌同时发育，侵蚀切割强烈，地表褶皱破碎。有切割才有重塑，有褶皱才有舒展，有破碎才有凝聚。正是古树名木的葳蕤覆盖，藤萝苍苔的濡浸涵养，悬崖峭壁的蓄势承载，便有了小溪处处流泉飞瀑的千姿百态和生机勃然。
小溪峰峦伟峙，烟光凝翠，秀林如涛，瀑流如云。每一处深溪都是源出蓊翳斗折蛇行，每一处深溪都有一波三折九曲回肠，任何一条溪流都可以折叠泻落成形状万千的清瀑。徜徉于瀑布的世界，随时随处都使人惊讶叫绝。
石壁高垂，苍翠欲滴，常有一道清流凌空飞下，大有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之势，一时间飞花溅玉，如烟如雾，訇然鸣响，露华凉人。
绿树环绕，悬崖橫阻，时见一挂飞瀑飘然泻入碧潭，如玉带，如水帘，如雨幕，如白练，深潭漾出的水流再穿过层层树丛，从湿淋淋的水菖蒲和水滴滴的青苔间滑过，在乱石夹缝中哗哗流淌。
林间小道，峭壁古错，漫出地表的散流顺着横生斜出的枝枝叶叶、藤藤蔓蔓滑落成丝，水沫敷在行人的头上，如玉洁的丝绢，别有一番诗意。
有的溪瀑像是从古怪树蔸空穴中钻出，又像是从嶙峋高屹的密林深处冒涌，纯粹就是一束银色耀眼的水柱，轰然坠落绝壁，击碎一潭清幽，珠花四溢，光影浮掠。
有的溪水从凹陷的崖口泻流后，沿着长满绿苔的崖壁岩缝和石槽自流，时而绕流，时而直流，时而交流，一张青白相间的水网浑然天成。
有的水流紧贴着河床的内侧，有着一级级自然落差，在被岁月打磨得滑亮的白石上连续滚流翻涌，水花飞溅，似玉如银，奔泷之声激荡山谷。
小溪汩汩，玉瀑闪闪。如果未到小溪深处，你是绝对感受不到茂林密箐与林泉流瀑的深层地理逻辑的，根本想象不出琼林玉树跟流泉飞瀑的融合是那样的完美和相得益彰；倘若不走下溪流，融入其间，你是断然领略不到溪边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竟然那么芳菲醉人，被水滋润的青苔苍翠得那么浓淡相宜赏心悦目，你更体会不到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的林下潭水是何等的清爽解乏。
小溪地势奇特，气候温润，催生了物种的多样性和稀缺性。小溪森林覆盖率高达92%，2.5万公顷的保护区内竟有各类植物2702种，实为中亚热带地区之奇罕。其中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植物多达百余种，有药用植物985种，芳香植物306种。植物组成繁杂有序，林相整齐，以樟科、山茶科、壳斗科、木兰科等常绿树为主，兼有大量的漆树科、槭树科、椴树科、杨柳科、榆科、杜仲科、珙桐科、胡桃科和桦木科的落叶树种。秋季一来，区内山山岭岭勾勾岔岔灿烂如霞，使人如同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神话世界，流连忘返。
小溪物种繁盛并非恣意张扬，而是各取所需，曼妙有致。沟谷内以珙桐、伯乐、银鹊树、钩栗、润楠、猴欢喜、仿栗等为主，婀娜多姿，亭亭如盖；平缓处以巴东木莲、香果树、银杏、红椿、鹅掌楸等为盛，根深叶茂，遮天蔽日；山坡上以甜槠、青冈、石栎、银木荷、黄杉、枫香为多，玉树临风，披霜傲雪；林间藤萝纠结盘绕，或粗似碗口，或韧似牛筋，或密似蛛网，藤缠树，树缠藤，藤缠藤，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有意无意地密织着一个既纠缠不清又相互依存的幽林世界；林下遍生奇花异草，百合、春兰、寒兰、菖蒲、蜀葵、报春花、紫茉莉、虎耳草、醡浆草、凤丫蕨……争芳斗艳，欣欣向荣，潮湿阴暗之地随之而变得花团锦簇异香撩人。
当然，在这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中仍不乏卓尔不群的奇物异景：峭壁飞瀑旁的巴东木莲群落，竹坪参天入云的古银杏，临崖顶天立地的长苞杉，修直挺拔品类荟萃的楠木家族，向阳斜坡屹然兀立的千年杉木王，因为它们，小溪越来越像洋洋大观的天然植物园。
湘西土司时代一直向中央王朝进奉一种特殊贡品——麝香，呈颗粒状，这是一种鹿科动物林麝雄体香囊中的干燥分泌物，是山中极为难得的珍贵中药材，香气特异，具有开窍醒神镇痛消肿的神效。过来我总以为这只是一个毫无依据的传说，直至我在小溪一位老猎户家瞅见这种黑乎乎形似鸟粪的东西时才信以为真。重峦深处，林子大了，确是无奇不有。小溪至今还群生着一定数量的林麝，它们体形娇小，耳长直立，体毛粗硬色深，就像幽灵一样活跃在小溪针阔混交林区。
小溪既为天然资源宝库，不只是植物资源丰富奇绝，动物资源也丰盈兴旺。保护区内有脊椎动物208种，昆虫738种，其中有毛冠鹿、云豹、猕猴、大灵猫、小灵猫、红隼、大鲵、穿山甲、虎纹蛙、中华秋沙鸭、红腹锦鸡、白颈长尾雉等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36种。近年科考人员还首次在小溪毛坪等村附近发现了极其罕见的蛇类白头蝰——被称为蛇类原始种群的代表。小溪是一个充满神秘变幻的动植物基因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有时候变得使你目不暇接，使你惊喜万分，而你又不得不时刻揣着一份颤动的期待。
庄子说过：“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小溪翠霭浮空下氤氲着无限的狂野和奔放，绝非偶然，丰腴灵动的小溪应该深度融入了水的玄妙。
大概是小溪山色清奇清流激湍太叫人刻骨铭心了，小溪的往事常常容易被人忽略。然而小溪的山水不是孤寂的，很早就汇入了中国的历史长河。小溪不是没有文化涵养，而是很有历史底蕴，甚至还发生过一些鲜为人知并对湘西乃至土家族有过深刻影响的故事。小溪东端有明溪河，发源于方石岩，由北向东南注入酉水，几乎贯穿了保护区全境。郦道元《水经注》最早提出五溪之说，其中的樠溪就是小溪境内的明溪，现五溪文化已经成为湖湘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小溪因明溪自然在一千年前就进入了五溪文化的视野。明溪由于东临沅陵，地理位置特殊，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宋嘉祐年间，宋仁宗就不顾诸多大臣的劝阻发起了长达三年的征讨五溪之战，最后威逼溪州刺史彭仕羲屈服，双方在明溪誓盟言和，殿中丞雷简夫乘兴歌功，在明溪口临河石壁上刻下《明溪新寨题名记》（又称红字碑）。红字碑的实际意义丝毫不逊于溪州铜柱，淋漓尽致地显示了宋廷开发边地的决心。明溪红字碑虽在州外沅陵之境，但它记录的是湘西的历史，展现的是小溪的历史背影。元朝初期，施溶知州田万顷、桑木溪（现改为杉木溪）鲁万丑、楠木峒孟再师率领土苗兵抗元，开国元勋刘国杰奉旨直赴明溪发起攻势，明溪又一次成为兵家的风口，历经数年，才平息义军。至今杉木溪还遗留着百姓供奉的鲁大王庙堂。
岁月悠悠，小溪始终清亮明澈，每一滴水珠都辉映着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光华，每一刻奔流都激荡着历史的回音。
时下小溪的生态游也渐渐兴盛起来，如一阵阵麦浪涌进了溪流纵横堆绿叠翠的山野。不知何时，贴着小溪的流向铺就了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独具小溪特色的吊脚楼靠着长街一字排开，直达古树蓊郁的山际，屋檐下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前山花姹紫嫣红。于是有了小溪扑朔迷离的夜色，一弯新月当空，凉风习习，流水琤琤，游人再多，心还是分外的澄静。
图片除署名外来源于大湘西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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