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春,我辞了西双版纳的工作。之后一路辗转,坐大巴上昆明,再乘火车出呈贡,过普者黑,跨百色、南宁,经佛山到广州求职。一下车,看到路旁成行的芒果树、椰子树,到租住的小区,见四处有香蕉、木瓜、菠萝蜜树,我一时陷入恍惚,怀疑向东走了上千里,还没走出西双版纳……
从地图看,西双版纳紧邻著名的纬度线——北回归线,加上热带雨林保存完好,因此有“北回归线上的绿宝石”之美称。巧的是,广州也在北回归线上;确切地讲,这条纬线穿过广州最北端的从化区,从化一直有“北回归线上的明珠”之美誉。
北回归线是一条遐想线,约在北纬23.5°,是地面能被太阳直射的最北界线,之后太阳直射点将南移,所以又叫“太阳华丽转身的地方”。北回归线横跨我国的云南、广西、广东、福建(海域)和台湾等地。虽然在现实中看不见,但在我们这个富于想象而又无比浪漫的国度,早将遐想变成真实——我国现已建成11座北回归线标志塔,是北回归线经过的20个国家和地区中兴建标志建筑最多的。这些标志塔,我见过广州的。那是几个月前,我专门去了从化的北回归线公园,时值盛夏正午,园内空无一人。站在火箭形的标志塔下,盯着脚下那条长约一公里,宽约二十厘米,用褐色瓷砖连续铺就的北回归“线”,刹那间整个人好像被一股神秘力量攫住,太阳在头顶喷火,明晃晃使人睁不开眼,我仿佛踩在一只地球仪上,飘在漆黑的宇宙……眯起眼顺着回归线西望,似能看到几千里外,那块居住过多年,挂在北回归线上的“绿宝石”。
绿宝石也好,明珠也罢,只能说两地都成功蹭上北回归线的“热点”。然而,我好奇的是,为何它们的植被如此相似?后来想通了:纬度相同的地方,接受太阳光照相同,白天长度和季节变化也相同,温度、降雨等生态条件会很相似,生长的植被这般雷同也就不足为奇。
其实,这种现象早就被农学家察觉。比如在引种(将一种作物或品种从甲地引到乙地)时,常常是南北引种困难,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又如,汉武帝曾在长安修建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子、柑橘皆百余本”,最后皆无疾而终。
相反,东西引种就容易成功,比如呈东西走向的陆上丝绸之路,其实也是一条“引种大通道”,经其引入我国的,西汉至南北朝时期就有胡萝卜、胡椒、胡桃(核桃)、胡瓜(黄瓜)等,隋唐时期有菠菜(原产波斯)、阿月浑子(波斯语音译,即开心果)、婆那娑(梵语音译,即波罗蜜)等,明朝至清初的番茄、番薯、番石榴、番木瓜、番荔枝(释迦)、番椒(辣椒)等,清朝则有洋葱、洋姜、洋芋(土豆)、洋白菜(卷心菜)等等。
纬度相同的地方,光照、白天长度与季节变化相同。将这一常识应用最精彩的,我认为是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戴蒙德教授。他在著名畅销书《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据此解释了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例如,为何是欧洲人征服美洲和非洲土著居民,而不是相反?作者将原因归结为:欧洲国家集中统一的行政组织、文字、航海技术、以枪炮和马匹为基础的军事技术等形成了压倒性优势。但他并未就此满足,而是追问,为什么是欧洲人有此压倒性优势呢?
对着一张世界地图,戴蒙德发现了其中奥秘:与南北走向的美洲、非洲大陆不同,欧亚大陆整体呈东西走向,纬度跨度较小,自然生态条件相似,各地驯化的农作物得以快速传播,这种“资源共享”的便利,催生了成熟的农耕文明,进而发展出文化、制度、军事等综合优势,最终造就了欧亚大陆的先进文明。
这方面的典型案例,是小麦从西亚向东亚的迅速传播,这种优质作物抵达华夏大地时,不仅顺利落户,还反客为主,把谷子(粟)从“北方种植面积最大”的宝座拉下,将我国“南稻北粟”的种植格局改写为“南稻北麦”。相反的例子是玉米,它在墨西哥完成驯化后的几千年中,都未能向北传播到北美东部,因为那里的气候普遍较冷且生长季节较短。
东西走向的欧亚大陆有作物传播的“天然”便利,在没有工业、服务业和信息产业的时期,原始农业就是第一生产力,赢了农业便“赢在起跑线”,继而累积出“压倒性优势”。
合上戴蒙德的大作——虽是重读,仍掩卷长叹。同样是看到假想的纬度线,我只想到西双版纳和广州的果树相似,农学家发现了跨区域引种的秘密,而戴蒙德却能放眼全球,解决世界性难题。哎,真是眼界不同,高度也就不同,所见亦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