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在我们这个诗歌的国度里,一座城市因为一句诗或者一篇文章能够扬名千古的例子比比皆是。
扬州历来都是烟柳繁华之地,富商巨贾云集的地方,也许有人会说有些典故和诗词里的扬州,并不是我们现在说的扬州,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扬州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毕竟扬州的富庶与繁华,已经让这个城市本身成为了“一线城市”的代名词。
尤其在明清时期,要论文化,杭州或许不次于扬州,可商业上就有所不如;要说经济,苏州也不弱,可文化上就逊色一些。可以说,论综合实力,扬州绝对是一线城市,尤其是在清朝这种地位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位,以至于扬州虽然位于江北,却是所有人心中江南的代名词。
扬州的繁荣历来都跟一个字有关,那就是盐。
(1) 富可敌国的盐商
盐作为生活必须品,谁有权贩卖谁就拥有了无尽的财富,尽管这一思想最早出现在《管子》这本书里面,但很显然这不过又是古人托古言志的一种表现,中国的盐铁专卖制度是从汉代才开始的,并成功催生出了中国最富有的一群商人,盐商。
明朝为了解决边患问题,内地商人只要把粮食运往前线,就有资格成为国家认可的盐商名单,兵荒马乱大家避之唯恐不及,但有些人就是敢于逆行,为的就是能够成为盐商,清代延续了这种盐商制度,不过直接改为了你到两淮地区指定的地方交钱就行。
盐商的身份不但可以转让,而且还可以世袭,清代的食盐运营分11个大区,其中的两淮盐区总部设在扬州。
这个辖区包含了当时中国最富庶的地方,在今天相当于北至河南、安徽,南到湖南的大部分非沿海地区,是清代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再加上水运便利,两淮盐商生产贩运的收益,让全国其他地方的盐商望尘莫及。
盐商到底有多富,直接让数据说话,康熙年间,中央政府年均收入是两千多万两白银,扬州的盐商群体,每年可以赚到一千五百万两,这可是妥妥的富可敌国的节奏。
有了钱,整个城市就不一样了,围绕着花钱,整个扬州形成了一套非常奢华的生活习惯,让这个江北的城市直接成了江南温柔富贵乡的代名词。
著名的“扬州瘦马”就是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教,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这种事本来只有专门的人来做,一般百姓见有利可图,竞相效法,蔚为风气,可见当时的盐商到底有多富有,这还只是其中满足基本欲望的一个方面,有些盐商为了追求刺激,更是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有个盐商想知道“一掷千金”是什么体验,于是家仆就买了无数金箔,搬到山上,向山下抛撒,一阵风过,江沿岸的树林草丛,全是一片金光闪闪,钱多的我们见过,但是钱多到到处撒钱的,可能也就只有扬州的盐商能做到。
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些暴发户经常爱做的,但是扬州不一样,他们把炫富做到了另一种极致,那就是炫耀文化。
(2) 文人的刻薄
撒钱这种事的确是不雅,可能也就是某个富商心血来潮的一次举动,在扬州,富商们更爱做的是展示自己雅的一面,吃喝玩乐处处都能展现出这种雅致。
比如吃,当时扬州最好的厨子肯定不在酒楼里面,而是在盐商家里,他们追求一种对菜品的极致之美,典型的就是“文思和尚豆腐”这道菜,把一块豆腐切成比头发丝还细,这完全体现了江南的那种以柔以小为美的审美风尚。
除了吃就是住,当时的园林苏州的要远在扬州之下,清代的口碑是:到杭州看湖山,到苏州看街市,到扬州看园林。
明末清初著名的画家石涛,晚年定居扬州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给盐商园林造假山,这种事情现在想起来觉得见识不可思议,石涛可是明朝皇室后裔,书画水平非常高,山水花卉那更是一绝,这样的人现在供起来还来不及,怎么能去造假山呢。
事实上,这才是石涛定居扬州的原因,能够得到富足的生活,高雅的艺术往往需要最粗俗的金钱来供养,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你让一个文化素养如此高的画家来给你造假山,怪不得当时的人们,会把扬州的园林当做天下第一来看待。
扬州发达的经济,养活了一大批著名的画家和学者,什么“扬州八怪”“扬州学派”等等,都是建立在扬州发达的经济和市井文化基础上的。
但是这些文人有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非常看不起这些盐商,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我们对金主爸爸那都是恨不得跪舔的,但是这些文人可是丝毫不留一点情面给这些盐商。
著名的画家郑板桥赚着盐商的钱,但心里很鄙夷这些人的粗俗,一有机会就写诗文讽刺这些盐商,有清一代文人都管盐商叫做“盐呆子”,这可真是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不知道曹雪芹笔下的“呆霸王”是不是多少也受了点盐呆子的启发。
明明是金主爸爸,为什么反倒是让这些文人戏称为呆子呢,这一切的背后,都隐藏着中国几千年的运行规则,社会层级。
(3) 盐商破产才是最好的结局
扬州的文人,把盐商叫做盐呆子,这里面有着固有的中国几千年来的基层划分,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排在社会的最底层。
历朝历代都对商人有各种限制,从衣服到科举,从后代到丧葬,身为商人可以说是受尽了世间所有的屈辱,但这还只是普通商人的待遇,到了盐商这里情况更糟。
商人虽说地位低,但为了养家糊口,赚的大部分还都是辛苦钱,大部分商人本质上都是靠着自己的劳动获得收入,跟农民没有本质区别。
但盐商不一样,他们做的是国家垄断生意,之所以能够成为巨富,就是因为这生意别人不能做,皇帝说给你做,你才能做,而且属于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这样的生意,可想而知竞争激烈,在皇权没有约束的时代,给谁不给谁,那完全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所以盐商的本质根本不在商,而在于不断的花钱打点各种关系。
由于当时的环境无法积累财富,扩大经营再生产什么的,盐商的财富大部分最终还是被花掉了,而花费的最大头当然是花在皇帝身上。
康熙、乾隆为什么都要六次到扬州,这里面原因很多,但有一条很简单,也只有扬州盐商这样的巨富,才承担得起接驾的庞大支出。
当时为了迎接皇帝南巡,当地盐商,沿水路为乾隆修了座长达两里地的园林,里面都是仿造皇宫的人工布景,处处有戏曲和音乐表演,这种布置就连喜欢奢华好大喜功的乾隆都写诗说:这种排场未免太闹腾了。
盐商们宁可是殷勤过了头,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这里面不仅仅有自己盐商资格的考虑问题,更重要的是一种安全感,因为对于大部分盐商来说,自己是没有未来的,后代子侄辈是肯定不会再做这个了,甚至说耗尽家财都是最好的结局。
当时有个盐商叫江春,历年向朝廷捐纳的白银超过1100万两,他还不惜代价,多次为皇家私事效劳,比如两次参与操办太后的生日。他花钱花到了自己家的生意本钱都凑不齐的地步,甚至家族也由此败落。
你以为这个人很惨,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已经是盐商最好的结局了,因为有太多的盐商死于非命,或者家产被抄,这里面太多的惨剧不胜枚举,总之你离皇帝越近,你的财富和地位就越高,但同时你跌入深渊的可能性就越大,曹雪芹家族的衰落就是这样。
盐商造就了扬州的繁华,但他们却并不属于整个城市,他们的命运始终在飘荡,因为他们财富的来源,不过就是一张口几句话事,这样的财富来得快,花的也快,遭文人鄙视,但同时供养了大批文人,成就了扬州发达的经济和文化。
小结:盐商有钱,但这钱无法扩大再生产,也无法一直维持,只能通过不断消费和花钱来体现自己的价值,由此产生经济和文化都非常发达的扬州,文人们就算是金主再有钱,也从来都是有自己傲骨了,这跟今天对金主的态度可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