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柚
二十世纪80年代初、本世纪初,我多次接触碧江区小江口村,看到它历经几次特大洪灾,由山清水秀到满目疮痍的变化。2020年6月中旬,我再次来到小江口,一踏进它的地界,就被那遍布山坡、山沟的果树,河道两侧新建的公路、防洪堤、良田,以及一个个改造一新的村寨、新建的集中建房点吸引住了。面对眼前活生生的亮色,我顿时神情恍惚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者置身于梦境,不敢相信这就是名叫小江口的地方。
看到眼前的一切,我十分欣喜,但印象中的小江口始终浮现在脑海。我的视线一会儿逆着时间的河流而上,投向二十世纪80年代,投向民国,投向清朝,看小江口历史沧桑;一会儿回到当下,魔幻般地升腾到海拔数千米的小江口上空,向下俯视,远眺山川概貌,近观村寨农家,审视小江口今天模样。
小江口位于锦江河支流小江上游,境内的小江口河是小江的一条支流。小江口河由各个峡谷的溪流汇聚而成。著名的天生桥大峡谷溪流是组成小江口河的溪流之一,它从天生桥电站库区流出,行3公里左右,在村委会办公楼前与小江口河汇合。小江口河宽十米左右,水流平缓,沙滩处人可涉水而过。它从峡谷中走来,再在峡谷中七弯八拐五六公里,至两河口与和平河交汇,形成小江。
从高山上俯视小江口村,山高谷深,沟壑密布,类似于天生桥大峡谷的峡谷纵横交错。山体坡度在30度至38度之间,泥沙松散,容易滑坡。全村19个村寨或建于河道一侧的平地,或建于河边的陡峭斜坡,从高处往下看,这些村寨好像是隐藏在山谷里的,看不见一点村寨的影子。
近年,河道被厚厚的砂石填埋,已经提高数米;河道两侧全是洪水流过留下的乱石砂砾,良田被深埋;山坡上泥石裸露,到处是水土流失后的伤痕。多次洪灾肆虐,生态环境恶劣,村民生存艰难,贫穷成为这里的标签。小江口村属省级一类贫困村,碧江区8个深度贫困村之一,是脱贫攻坚的重点村。
小江口的状况似乎诠释了一个道理:自然环境决定经济水平。其实,历史上的小江口并不贫穷,它是铜仁的油桐之乡,铜仁油桐的主要产地之一。
此时,我的脑海时浮现满载桐油油篓的乌篷船从中南门码头出发的情景。桐油、花生是铜仁的特产,它们下锦江,入沅水,进洞庭,换来布匹、食盐等日用商品,带动铜仁市场繁荣。小江口出产桐油,经济水平不比产粮区差。
记得是1983年春季,我第一次走进小江口村,它给我一个很好的印象。小河流水潺潺,两岸绿树掩映,小桥、流水、人家,相得益彰;山坡上全是油桐林,正值桐花绽放,整个村子如一片乳白色的花海,清香扑鼻,沁人心脾。村寨整洁,村民好客,一派祥和景象,看不到一点贫穷的影子。
小江口人祖祖辈辈依靠油桐,财源稳定,经济条件在全县属于较好的一类。上世纪80年代,土地、山林下放到户。村民有了桐山,加上管理到位,桐籽产量比大集体时期高得多,虽然桐油价格与前些年相比有所下降,但收入仍然可观,村民日子过得空前地好,打心里庆幸自己遇上一个好时代。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世事变化犹如沧海桑田。这是人们无法预知的,就像我们现在不可预知二十年、三十年后会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一样。
随着科技社会的发展,桐油就像数码照相取代胶片照相一样,被其他化工油脂取代,销售不出去。过去的支柱产业没有了,桐林退出历史舞台,山坡光秃,砂石裸露。仅存的耕地难以养活自己,村民把发展的眼光投向山外,纷纷外出谋生。
1995年、2013年、2016年,碧江先后遭遇特大洪灾,小江口是重灾区。桐林被毁,新的植被未形成,一遇大雨即成泥石流,高山上的泥石流向河道涌来,填埋河道、良田,冲毁道路、桥梁。经过3次洪灾,全村约九成耕地被水打砂压无法恢复耕种。每次洪灾过后,我作为新闻记者都到现场采访,真切地感到人在强大的自然灾害面前是那么渺小和孱弱,禁不住心里隐隐作痛。
小江口村满目疮痍。村民原本少得可怜的耕地被毁,这对于小江口来说无疑是一场雪上加霜般的灾难,让他们完全失去在原地生存的希望。
多年来,政府对治理小江口生态环境高度重视,试图修复良田,但成本太高,地方财力无法承担,只好等待时机。绝望的村民等不起修复良田,要吃饭穿衣,不得不举家外出,到铜仁等附近城市做小本生意,或到外地城市打工。河门口村民组耕地全部被冲毁,35户人家中有25户举家外出,另外10户青壮年劳力全部外出务工,家里留着老人和孩子。有的农户多年未回家居住,房前屋后杂草丛生,一派荒凉景象。
恶劣的生存环境,也让村干部迷惑。前任村支书万式勇说,“村民因无法生活下去而离开故土,我们无法挽留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村两委向上级争取治理项目,因投入资金过大而难以如愿,想带领群众治理,又没有多少村民在家。村干部在挣扎,在等待,在焦急,真担心长此下去,小江口村寨从这方土地上消失。
河门口村民组杨波的耕地全部冲毁,放弃家里的一切,一门心思在铜仁城里发展,已经学会弹棉絮的手艺,准备在城里安家。
小江口的出路在哪里,考问着干部、村民,最后得到的都是一个相同的答案:要么组织全体村民外出务工,要么实施移民整体搬迁。
2014年,碧江区脱贫攻坚战打响,一轮新的希望在村民中心冉冉升起。出于职业的缘故,我对此非常敏感,真担心那么多贫困人口要在四年内实现全面脱贫,政府哪来那么多的投入。
我在拭目以待小江口村的变化。
2017年,脱贫攻坚工作队进驻小江口村,脱贫攻坚战进入啃硬骨头阶段。
面对眼前的荒凉景象,驻村工作队压力很大。他们在思考,过去桐油产业解决了小江口人世世代代的吃穿问题,难道现在就不能培育一种产业替代吗?驻村工作队一改过去扶贫扶标的做法,走标本兼扶之路,治理生态环境,培育新型产业,让村民重拾就地发展的信心。
驻村工作队深入走访村民、村干部,听取他们的意见和期盼;组织考察团外出考察,了解市场信息,寻找产业项目;请来外地专家对土质、气候进行测试,看适合种植什么;组织专家对拟实施项目进行论证。最后敲定:海拔400米以上的坡地栽培美国蜜李、黄桃,海拔400米以下坡地、河道两侧栽培安江柚,用新的经济林取代油桐林。他们希望通过发展种植业、乡村旅游业,实现可持续发展。
这样的大手笔文章,考验着驻村工作队的胆略,没有担当风险的勇气,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的。想到他们的担当精神,我由衷地敬佩他们。
小江口村经济发展规划一出台,就得到村民拥护和支持,部分村民回乡参与项目建设。河门口村民组29户外出户回乡自发集中建房,推掉原有的旧房,在规划的地块上新建一楼一底的住房。
治理生态环境资金从何而来?帮扶小江口村的区发改局局长罗继平认为,可以通过争取小项目撬动大发展。要想把水打砂压的良田全部恢复原貌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在升高的河床上重新开辟河道,重造良田。基于此,驻村工作队争取的7公里防洪堤项目落地。2018年1月以来,每天20多台挖掘机不分白天黑夜地作业,一场“改河造田”的火热施工场面在小江口山沟里上演。
与此同时,争取土地整治项目,对原来的桐山进行改造,坡地改为梯土,减少水土流失。引进客商垫资施工,在新造良田和复垦梯土上建果园,做到整治一块,建设一块。到2018年6月下旬,整治土地3000亩,栽培安江柚、美国蜜李、黄桃2500多亩。
如此大动干戈搞建设,当地农民普遍受益。果园项目建设采取“合作社+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实行股份制经营,具体做法是:把果园按100元每股计算,折成50000股,分成四类股,其中:管理股为生产管理、市场营销、仓储物流等环节成本,为生产经营者拥有,占40%;土地股为农户以田每亩500元、土每亩300元入股,为农户拥有,占30%;普惠股为全村村民拥有,按人均300元入股,占20%;优抚股为贫困人口拥有,集体经济股为村集体拥有,共占10%。村民加入村农业专业合作社,村农业专业合作社负责实施土地整治和果园建设项目,垫资企业负责施工建设果园。5年后,垫资企业将果园交付村农业专业合作,村农业专业合作社对果园建设进行验收,果园合格后再向垫资企业支付前期建设、管理费用。目前,综合果园股权已经覆盖全村村民,让贫困户和非贫困户受益。
随着河道治理和土地整治工程的进展,生态环境发生变化,果园雏形成型,河道上两侧纵横成行的安江柚一派油绿,当年抽出来的新枝随风摇曳,似一张张幼儿的笑脸,摇得快活,摇出村民的希望。光秃秃的山不见了,一个个山坡上披上浅绿色的波纹,似一幅巨大的版画,更似湖面荡起的一组组涟漪,让村民看到家乡山川的独特魅力。
若山乡的变化只能给村民带来视觉上的愉悦,不能产生经济效益,那么可以说主导这一变化的人是在做一种表面文章。万式勇告诉我,一年来,通过组织村民参加项目建设、在当地企业务工、实施“精扶贷”等项目,贫困户增收100多万元。全村221户建档立卡贫困户脱贫205户,贫困发生率由2014年的26%下降到1.37%。
按理说,贫困户脱贫达标了,驻村工作队的任务完成了。碧江区川硐街道人大工委主任、小江口村党支部书记石俊认为,扶贫的重点在于扶本,这样才能让贫困户脱贫而不返贫。小江口村扶贫项目与乡村振兴战略进行衔接,围绕农旅一体化目标,实施好每一个项目。在实施“五改一化一维”时,把老式木房保留较好的半沟组作为乡村旅游示范点进行打造,统一建筑施工,统一民房风格,统一庭院格调,全面改善巷道,兴建公共活动场所,为发展农家乐打好基础。只要安江柚进入盛果期,半沟组村民就可以利用现有住房开办农家乐。河门口、金竹园集中建房点按照乡村旅游示范点要求进行建设。两个集中建房点全面完工后,就是功能齐全的乡村旅游景区。争取相关部门支持,与毗邻的松桃自治县协商,立项修建小江口至牛郎镇的跨县公路,打通两县长达10多公里的阻隔,改变交通闭塞的格局。这些重大项目建设,都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做着基础性工作。
过去,小江口人发展油桐产业,有效运用了当地土地资源;今天,小江口人盯住土地等资源做文章,以安江柚为主体的果园将托起新的梦想。
来源:铜仁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