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灯初上的重庆市白沙镇。摄影/星尘star-sky,
-风物君语-
江中津梁
小城往事
白沙飘香
重庆,是江城、山城、雾都,是江湖码头、火锅之都、美女之城,更是一幅山环水绕的水墨长卷、一部跌宕起伏的天人交响。
▲ 俯瞰重庆主城区的“高楼森林”。
在这里,摩天大厦与褶皱山地共舞、吊脚古楼与渡口码头相接,现代化的桥梁、隧道、铁轨、商场、港口与古时候的庙宇、祠堂、民居、古渡缠绵交织,立体而奇幻。
▲ 8D立体重庆。摄影/司琪
于是,江湖人称“8D重庆”。
重庆的瑰丽,不止网红的主城,更在于其8.24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延展、3124.32万人的烟火世界、海拔73至2796米的起伏变奏。
大江、大山之下,还有层层递进的支流、支脉,这也造就了这样的图景:每一座下属区、县、镇,都是一座缩小版的重庆。
▲ 重庆市江津区“几江半岛”。
而众多“小镇”中,白沙可能是最特殊的那个。
她依偎的大河跟主城一样,是滔滔东流的长江;她的城镇人口超过了10万,总人口超过30万,为重庆第一大镇、长江入渝的西大门。
▲ 白沙镇新城区。供图/江记酒庄
历史上的白沙,更是小镇中的王者:一个世纪之前,她是名震大西南的“川东第一镇”“四川巨镇”,繁华程度甚至超过江津县城数倍。
这个小镇,抗战时期作为大后方,庇护了诸多文人名士;这个小镇,在鼎盛时期,甚至还影响了全中国的酒桌;这个小镇到今天,还影响了一代人酒桌上的胃口和选择。
▲ 见证历史风云的 “小山城”白沙镇。摄影/想练拍照的小tong,图/图虫·创意
一个小镇,她何以如此传奇?
山水江湖
从重庆主城到小镇白沙,长江串联了一段天然山水走廊:两岸青山为画屏,中间碧水是玉带。这段江水串联的重庆、江津、白沙,则恰好是三级行政区的中心,它们规模不同,但景观格局却惊人地相似。
▲ 重庆主城、江津区、白沙镇都紧靠着长江。制图/伍攀
重庆版图大致呈“丁字形”——东北-西南一横,是由长江穿越七曜山、大娄山所在的平行岭谷所塑造;西北-东南一竖,则是由是由乌江横切武陵山区所构建。
长江构成了重庆的主动脉,乌江加上嘉陵江、渠江、涪江、龙溪河、小江、大宁河、綦江等次级水系,又构成了支脉。此外,重庆还有成千上万条更细的溪流,它们仿佛树枝那样,在一次次交汇中完成升级,最终汇入粗壮的主动脉。
▲ 蜿蜒在山区的溪水,直接奔向长江。
白沙虽小,也拥有壮阔的山水气象。
她的“母亲山”是四面山。山北坐落着白沙镇,山南则是贵州习水县和茅台镇。这片碧绿而破碎的丘陵,拥有重庆乃至西南地区最密集、颜值最高的丹霞景观,数股流水飞瀑,从山巅出发,沿着山路蛇行,每遇陡峭处都会形成“碧水丹崖”。
▲ 重庆江津四面山和水口寺瀑布。摄影/李琼
颜值爆表的高山,又孕育了白沙的母亲河驴子溪,当地人俗称“驴溪”。经考证,驴溪之畔,不产驴、不吃驴、不跑驴,它原本其实叫“梨子溪”,后来以讹传讹就成了“驴子溪”。这只是一条发源于重庆、四川交界处的涓涓细流,总长度不过40余公里,但规格一点也不低——它也是是直接汇入长江的支流。
▲ 细细的驴子溪与万里长江交汇于白沙镇。制图/彭怀月、伍攀
就像重庆的母亲河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形成的“渝中半岛”那般,驴子溪与长江交汇,也形成了“驴溪半岛”。
面朝大江一侧,水畔有朝向东方的沙嘴,成为优良的码头,当地人称“朝天嘴”,向下游约100公里处就是另一“朝天”之地——重庆“朝天门”。
日头晴好的一天,一艘满载客商或货物的船只,即将登陆,阳光照在码头沙滩,刚从舱中探出头的人抬头远望,眼前的江滩码头泛着银光。看到这个背靠青山、面朝大江、沙滩银白之地,他们异常兴奋地说道:
“真是个好地方,就叫她白沙吧!”
在这样的舞台上,古镇白沙像穿山越岭的长江那样,演绎了勇往直前、百折不回的风云岁月。
▲ 穿梭于长江码头,是白沙人的日常。
烟火岁月
以长江为轴线,白沙恰好位于两座重镇的中点位置,她的上游是“酒都”泸州、下游是“山城”重庆;长江南北的支流,又将轴线扩大为水网,白沙的位置,又处在滇、贵、川、渝四省市的水运枢纽处。
山情水势让这里的街巷高低错落,远观或俯瞰,眼前几乎就是一座迷你版重庆。
▲ 长江边的穿斗式民居。摄影/曹杨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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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镇
一半是古典、一半是新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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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沙镇新区夜景。
小镇|见证大历史
白沙还有个更地道的称呼——白沙坝。坝,是西南地区对山间平原或平地的专称,更著名的有沙坪坝、巫家坝。弥足珍贵的“坝”,比崎岖的山区更早迎来文明曙光。
▲ 白沙镇所在的平坝,被称为“白沙坝”。
考古发现告诉我们,白沙坝至少在汉代就已出现人烟。灿烂的盛唐文明也几乎可以与时俱进地传播到这里:《太平广记》明确记载了这里有一座大圣寺,内有巨大木制佛像,香火旺盛。可见,唐代白沙镇一带,就已拥有相当的人口规模。
时间来到北宋。长期的繁荣发展,终于让白沙正式建镇。北宋地方志《元丰九域志》记载,雍熙四年(公元987 年),江津县有七乡、十四镇,白沙镇为其中之一。从那时算起,白沙的历史已经至少有1033年,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镇。
她因水而生,也因水而兴。
▲ 白沙,因水而兴的古镇。
因水运枢纽地位,明朝在这里专门设水驿管理机构,她从那时起成为川南、贵州、川东之间的水运咽喉,是运输川粮、川盐、川酒的重要港口。
水运也促进了这里的实体经济发展,清朝中叶,白沙从一个交通枢纽发展成为综合性商埠。道光年间开始,镇上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会馆,诞生了各类行会组织。
1929年出版的《古今地名大辞典》这样介绍白沙:“大江津渡处也……每逢赶场,四方八面有几万人来此贸易。”白沙,既是江中要津渡口,又是贸易集散地,大的交易活动动辄数万人的规模,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 白沙古镇朝天嘴老码头。
白沙之繁盛,甚至一度超过江津——1936年出版的《四川经济调查》的作者这样写道:“白沙镇,滨长江南岸,水运一日可达重庆,数十年前,商务之繁盛,远过于江津县城数倍。”正因为经济基础雄厚,历史上的白沙还曾担任江津县城的驻地。
小镇|承载大文化
她不仅是经济商埠,也是文化重镇。
▲ 民居灰瓦与长江碧水形成鲜明对比。摄影/zhaojch
拥有400多年历史的朝天嘴码头,是川江河段唯一保存完好、至今仍在使用的古码头。码头直通古镇的中轴和心脏——东华古街,至今仍是一条长2500米、宽3米的青石板路。主街之外,纵横交织的巷道、沿街林立的房屋,依然古色古香。
▲ 吊脚楼群一直延伸到码头。摄影/dashiyiyuan,
川东或巴渝特色的古民居在这里可以看到成片分布,最具代表性的是建在山水之间的吊脚楼群。全国吊脚最长的民居就坐落在白沙镇。
抗战时期重庆成为陪都,西迁的的上百个机关、学校被安置进白沙坝,这里由此也成为“四川文化四坝”之一。
▲ 白沙古镇全景鸟瞰。
创始于洋务运动时期的名校聚奎中学,就坐落在白沙镇黑石山上。这座百年名校,几乎集中了白沙古镇的文化精华。30多年间,这里先后培孕育英才5万多人,其中包括著名诗人、重庆大学创始人之一吴芳吉,原中国科学院院长周光召,曾率中国女排获“五连冠”的功勋教练邓若曾等。
▲白沙水源地四面山中的会龙庄,美如风景园林。
重庆担任陪都期间,不少文人名士如陈独秀、冯玉祥、梁漱溟、文幼章等纷纷来到这里讲学。
历经沧桑,白沙留下了抗战历史遗址50多处、明清历史街区1万多平方米。今天,这些古色古香的街巷又以重庆白沙影视基地的方式,焕发着新的青春活力。
这就是白沙,一座传承着古老、也容纳着新兴的传奇市镇。
西南“第一酒镇”
白沙之所以成就“四川巨镇”地位,第一功臣是她的酒业。
▲ 位于江津白沙镇的江小白酒厂——江记酒庄。摄影/古宏伟
在中国,尤其是西南美酒版图上,蜀酒、黔酒犹如“卧龙凤雏”,其实,还隐藏着一颗低调的明星——巴酒(或称渝酒)。重庆地区的美酒,也曾经叱咤风云,江湖地位曾不亚于隔壁的茅台。
酒香最浓、酒坊最多的巷子,就位于白沙。
清代文人赵熙留下的“略阳路远茅台俭,酒国春城让白沙”诗句,说的是白沙美酒盖过了茅台。1909 年《成都通览》曾列举多类白酒品种,以产地命名的仅有白沙烧酒和茅台两款。
江津一带流传的民谣,形象地道出了古镇与美酒的渊源:
“江津豆腐油溪粑,要吃烧酒中白沙。”
《白沙镇志》记载:清朝初年,白沙镇上就出现了一条“槽坊街”,槽坊就是酒坊——整整一里长的幽深古巷,最盛时坐落着酒坊300多座!
由此,重庆文化学者司马青衫认为:“这是全西南有据可查的最早的白酒产业园。”
▲ 今日白沙镇街景。摄影/古宏伟
近代史料显示,“白沙烧酒”的销售价格,比其他品牌要高得多。从产量来看,出产于白沙镇的白沙烧酒,年产超过1000 万斤,远超过同时期的茅台镇。甚至,茅台酒的故乡遵义一带,在产量下滑的年份,每年还要从白沙吃进白酒230万斤以上。
▲ 江津是晚清第一酒税大户,主要贡献来自白沙烧酒。制图/伍攀
清光绪元年,也就是1871年《江津县志》留下了“白沙烧酒称最”的记载,其销售范围“上至成都,下销宜昌、沙市各地”。
晚清以降,白沙烧酒是重庆乃至整个川渝地区的第一白酒品牌。相应地,我们完全可以将白沙称为“万里长江第一酒镇”。诚如当时的文人笔记《蜀海丛谈》所赞:
“四川省著名巨镇,产酒最富,商贾云集……”
▲ 甘泉与纯粮酿制的烧酒。供图/江记酒庄
1915年《江津商业志》记载,这一年白沙酒业登峰造极,每日可出酒4.6万斤。而同时期的《江津调查》一文称:“除十分之一二供本县需用外,十分之八九俱运销远地。”甚至,贵州的贵阳、赤水、桐梓、遵义等地也常常打出“白沙烧酒”招牌。
从当时至今不过70余年,为何现在白沙烧酒已经默默无闻?
兵荒马乱的岁月,导致了白沙烧酒的盛极而衰。1916年始,四川军阀混战,繁荣的商镇白沙,很难逃脱各路军阀的盘剥。众多酒坊不堪重负而纷纷倒闭。部分工匠、酒商更是搬离镇子。
▲ 青石板,泛着千百年岁月的包浆。摄影/古宏伟
1934 年9月,一家鞭炮作坊不慎引发全镇大火,槽坊街一带变成废墟,仅有9家槽坊幸存。极盛转衰后,剩余槽坊所产烧酒仅能满足本地人日常消费,无法再远销四方。
续写青春之歌
“白沙烧酒”品质之所以出众,首要的秘诀在于本地特有的溪水和种植的高粱。1936 年版《四川经济月刊》早已道出溪水的奥妙:
“紧邻的驴溪河浅滩深谷,溪泉清冽,经科学化验,认为系软水,所含矿物质极微,故宜酿造,凡驴溪水所酿之酒以同容量之缸盛之,其比重恒轻于长江水所酿者数斤,且清可见底,长江水则虽经沙滤,亦不能见底,此为白沙产酒地理上之优点,用以酿酒,香甜味醇,品质极佳。”
▲ 重庆江津,秋天的高粱田。
除了驴溪水好,本地所产高粱品质极其出众。白沙及附近地区的高粱,可通过便捷的水运集中于白沙码头。直到现在,隔壁贵州和四川泸州的酿酒企业,还经常到白沙抢购质量上乘的高粱。
▲ 江小白在江津白沙镇的高粱种植基地,核心种植面积达到5000亩。供图/江记酒庄
白沙镇火灾发生19年后,也就是1953年,国营白沙酒厂挂牌。1956 年,镇上幸存的数家槽坊完成公私合营,重新成立的“江津白沙酒厂”,保留了白沙烧酒的余脉。
▲ 已经是重庆市“非遗”的驴溪烧酒。供图/江记酒庄
2011 年,白沙酒厂改制而来的驴溪酒厂,将“江津烧酒酿造技艺”申遗,并成功被列入重庆市“非遗”名录。2016 年,主打清香型高粱酒的新兴白酒品牌江小白保护性收购了驴溪酒厂。
“江边酿酒,以江为记。”
▲ 俯瞰江记酒庄厂房。摄影/古宏伟
江小白的酒厂“江记酒庄”即在江津白沙。2013年,江小白开始下重功夫改扩建江记酒庄,到今天占地已有760亩,年产能达10万吨。“江记酒庄”如今所生产的单纯高粱酒,即是重庆江津白沙的当代“地道风物”:
地生万物,孕育清冽溪泉与红皮高粱;道法自然,以山水土壤天道为师、匠心专注单一纯高粱酿造工艺;风化成典,滴滴琼浆玉液,在酝酿蒸腾中化蛹为蝶;物华天宝,天时、地利、人工三才合一,让被遗忘的“西南第一酒镇”再续绝世风华。
凌晨五点的白沙工业园区,酿酒师傅们陆陆续续走进江记酒庄,开始一天的酿酒工作。泡粮蒸煮、培菌糖化、入窖发酵、蒸馏出酒……从高粱到出酒大约需要十几道工序:
采用当地富硒土壤种植的红皮高粱为单一原料,配合白沙当地清洌软水,在青石板窖池中纯净发酵,传承精益酿造蒸馏工艺提香去杂,使酒体获得了更多风味物质。
▲ 好酒不用说太多,高举一杯人间烟火。供图/江记酒庄
每天从这里出厂的酒,被运往全国各地以及印度、韩国等27个海外市场,在新一代饮酒人的碰杯中,勾勒出新的味道和饮酒文化。
▲ 创新果酒,是延续百年的传统。
在一瓶瓶“江小白”从白沙往全国乃至全世界时,世界各地市场潮酷文化也在不断涌进这座古镇。在江记酒庄,全球顶级大师的涂鸦作品成为来访者的打卡拍照圣地。
▲ 江记酒庄的涂鸦墙。供图/江记酒庄
这座国际化的当代中国酒庄,由一群来自全球各地的热爱酒文化的年轻人共同打造。而拥有500年酿酒历史的白沙镇,是江小白与江记酒庄的灵魂所在,如今也在重现荣光。
1200多年前的唐朝,流落巴蜀的杜甫收到捷报后吟道: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 航拍长江三峡之一的重庆瞿塘峡。
青春作伴、放歌饮酒,一览三峡风情,从巴蜀回到中原——这是诗圣的旅程,也几乎是古镇白沙的写照。白沙所在的川江两岸,向来是集自然美景、风云岁月与青春之歌为一体的传奇之地。
历经磨难,火种犹存。命运波折的酒坊,就像蜿蜒的川江一样,纵有再多的山石和险滩,也勇往直前——只要用心耕耘,一度失传的佳酿,依然可以重新再度飘香。
▲ 长江三峡,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