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给予我们渴望飞翔的心灵;鸟是我们头顶上另一种闪耀的星辰;鸟是大自然的道德律和启示录。
大自然令人惊奇之处,远比人想象的,更多更美妙
山峰之下 大地辽阔
——顶峰之上,是空阔的天,空得不能再空的天。所谓天空,就是一无所有的所有,也是所有的一无所有,是无限的遐想和叩问,是翅膀展开的高处。
一生赶赴蓝天之约
鸟的一生,是为了赶赴蓝天对它的邀请。蓝天,在我眼里,是圆拱形,海平面一样盖下来。其实蓝天无边无际,透明而深邃。山峦是沉在海底的几粒微小石头。
鸟在蓝天下飞翔,它用柔美的羽毛,抚慰自己的旅程。它凌空播撒的鸣叫,如阵雨酥酥的水珠。戴翠的山冈,以葱郁的树林迎接它,以流泉飞瀑为它优美的翔姿欢呼,以灌满了糖浆的野果等待它短暂的停留。
当我走在峡谷,沿山峰而下,松树与杉树斜披下来,缓缓如春雨缥缈,灌木和芒草茂盛,秋日金色的野花缀满了荒地。
这是一个无名的山谷,有弯曲而美妙的纵深,山峦连着山峦,如草垛毗邻着草垛。每一个山峦呈圆锥形,山峦和山峦之间有深深的山坳,往上收缩,形成塔状尖峰。
尖峰与尖峰之间,有肩膀一样的曲线山脊。山脊线,是最美的线条之一。它具体而生动,它的每一个线点,都是顶峰。顶峰之上,是空阔的天,空得不能再空的天。所谓天空,就是一无所有的所有,也是所有的一无所有,是无限的遐想和叩问,是翅膀展开的高处。
夕阳下,峡谷中
大部分时候,我选择在夕阳将落时去峡谷里散步。三五成群的人们也来到这里,吹着幽凉的风,沐浴着最后一缕夕光,享受山野黄昏的宁静。
鸟也将归巢,它们饱食了一天,快活无比,叫得尽情酣畅。雕鸮从山梁俯冲下来,贴着矮树林或黄茅草,在山坳里盘旋。
山脊线像美人的溜肩,又像大海拱上的波浪线,斜曲蜿蜒,完美得无法言说。夕阳坠下山巅,霞光倒翻上来,如火炉熄灭之时的最后一丛火焰。山脊上,偶尔有一棵或几棵高大的松树,孤立或群耸,均苍劲、古老、肃穆,像山神的背影。莺雀叽叽喳喳,喋喋不休。鸟鸣山更幽,天也更空。
山峰之下,大地辽阔。
峡谷以两种方式,向一个孤独者抒情:鸟把山驮到了我面前,告诉我,什么叫天籁;山如野马般奔跑,又回旋,无可挑剔的阵形,是大地绽放的花朵,永不凋谢。大自然令人惊奇之处,远比人想象的,更多更美妙。或许,这就是一切艺术的总和。
瓢里山上的护鸟人
——人需要恪守内心的原则,恪守属于生命的宁静,去坚持认定的事,每天去做,每年去做,不平凡的生命意义会绽放出来。
一个叫鲅鱼的人,在岛上守着鸟
瓢里山,珠湖内湖中的一座小岛,它就像悬挂在鄱阳湖白沙洲上的一个巨大鸟巢。从空中往下看,瓢里山像一只浮在湛蓝湖泊里的葫芦,也像一把鱼叉。
我从黄牺渡坐渔船去瓢里山。船是拱形篷顶的小渔船,请船夫做我的向导。这是初冬的清晨,微寒扑面,雨后的空气湿润。湖面如镜。瓢里山又名黄溪山,是一座孤山,如一片漂在湖面上的青青荷叶。
一群群鸟从岛上飞出来,在湖面盘旋,又向北边的沙洲飞去。船夫说:“你别看岛小,可是出了名的鸟岛,一年四季,鸟比集市上的人多好多。”
船靠近岛,鸟叫声此起彼伏。我的心一下子蹦蹦跳起来。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盛大热烈的鸟叫声。
船靠了岸,鸟拍翅的声音,又响起来,啪啪啪,像是有鸟在跳舞、在振翅欲飞。我下了船,望向浓密的阔叶林,树上站满了鸟。我站在船边,不敢挪步,也不敢说话——鸟机警,任何响动,都会让鸟惊飞。
“我带你去吧,树林里有一个茅棚,一个叫鲅鱼的人常在那里歇脚,在那里看鸟,视野很好。”船夫系了缆绳,扣上斗笠,往一条窄窄的弯道上走。
弯道两边都是树,鸟站在树梢上,树梢颤动。我看见了天鹅、大雁、斑头雁和。树上有很多鸟巢,有的大如脸盆,有的小如瓜瓤。
走了百米远,看见一个茅棚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在茅棚前,用望远镜,四处观望。船夫说:“那个人就是鲅鱼,鲅鱼在城里开店,候鸟来鄱阳湖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瓢里山,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他每天来这里干什么?每天来,很枯燥。”
“这里是鸟岛,夏季有鹭鸟几万只,冬季有越冬鸟几万只。以前常有人来猎鸟,张网、投毒、枪杀,鸟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来岛上。这几年,猎鸟的没有了。鲅鱼可是个凶悍的人,偷鸟人不敢上岛。”船夫说,“其实,爱鸟的人,心地最柔软。”
鸟是有情的,而且多么美
被北宋饶州知府范仲淹盛赞的“小南海”瓢里山,满眼白绿相间,绿的是树木葱翠,白的是鸟影绰绰。白鹭,天鹅,鹳,鹤,不时惊飞,俯冲低空,与灰茫茫的天空融为一体。茅棚隐在树林里。
鲅鱼对我意外的造访很是高兴,说:“僻壤之地,唯有鸟声鸟舞相待。”
“这是瓢里山最好的招待,和清风明月一样。”我说。
我们在茅棚喝茶。茶是糙糙的手工茶,但香气四溢。
瓢里山北高南低,地势平缓,北边是悬崖,南边是沙地,草茂树密。夏季,白鹭栖息在南边,池鹭栖息在北边。鹭鸟试飞时,鲅鱼整天都待在林子里,去找试飞跌落的小鸟。岛上有蛇,跌落的小鸟没有被及时发现,就会被蛇吞噬。鲅鱼把小鸟送回树梢,让它们继续试飞。
“鸟是有情的,鸟懂感情。”我们在树林走的时候,鲅鱼一再对我说,“你对鸟怎么样,鸟也会对你怎么样。鸟会用眼神、叫声和舞蹈,告诉你。”
我默默地听着,听鲅鱼说话,听树林里的鸟叫。
“鸟多美啊,它飞起来是美的,站在树上是美的,孵卵是美的,喂雏是美的,低头觅食是美的,它睡觉时也是美的。鸟的羽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叫声是美的……这么美的东西,一定是神的使者。”鲅鱼说。
一对白鹤的故事
2014年冬,瓢里山来了一对白鹤,每天,它们早出晚归,双栖双飞。有一天,母白鹤受到鹰的袭击,从树上落了下来,翅膀受了伤。鲅鱼把它抱进茅棚里,给它包扎敷药。
公白鹤一直站在茅棚侧边的樟树上,看着母白鹤,嘎嘎嘎,叫了一天,叫得声嘶力竭,叫得哀哀戚戚。鲅鱼听得心都碎了。
鲅鱼把鲜活的鱼,喂给母白鹤吃。公白鹤一直站着。第二天,公白鹤飞下来,和母白鹤一起,它们再也不分开。喂养了半个多月,母白鹤的伤好了,可以飞了。它们离开的时候,一直在茅棚上空盘旋。
第二年春天,候鸟北迁了,临行前,这一对白鹤又来到了这里,盘旋,嘎嘎嘎嘎,叫了一个多小时。鲅鱼站在茅棚前,仰起头,看着它们,泪水哗哗地流。
秋分过后,候鸟南徙,这一对白鹤早早来了,还带来了一双儿女。四只白鹤在茅棚前的大樟树上,筑巢安家。春来秋往,这对白鹤再也没离开过这棵樟树。高高的枝丫上,有它们的巢。每一年,它们都带来美丽的幼鸟。每一年,秋分还没到,鲅鱼便惦记着它们,算着它们的归期,似乎他和它们,是固守约期的亲人。
可去年,这对白鹤,再也没来了。秋分到了,鲅鱼天天站在树下等它们,一天又一天,直到霜雪来临。它们不会来了,它们的生命可能出现了诡异的波折。鲅鱼难过了整个冬天。他为它们牵肠挂肚,因此默默地流泪。
人人都说,现在的人浮躁,急功近利,要钱要名。来了瓢里山,见了鲅鱼,我不赞同这个说法。
人需要恪守内心的原则,恪守属于生命的宁静,去坚持认定的事,每天去做,每年去做,不平凡的生命意义会绽放出来。“我要守着这个岛,守到我再也守不动。”鲅鱼说。 (节选自《鸟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