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莱芜,竟有些莫名的激动。我知道这里仍然属于泰山山脉,齐长城仍绵延于山上,而著名的“长勺之战”就发生在这里。我知道大汶河同样流过这片区域,那是齐鲁大地的母亲河,同黄河长江一样,有着宏阔的担当。
我看到白色的云气从吉山深处飘来,弥漫在这个早晨。一道蓝色的水雾,群鸟掠过,翅膀同云气缠在一起,远远地,只听到脆亮的叫声。
我一直向前走,到了吉山跟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一座墓碑而去。
多年前,那里有一支263人的队伍。他们从山外各个地方走来,同日本鬼子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最终走入了大山的深处。为首的是泰山军分区政委、地委书记汪洋,那年才29岁。
我想寻找吉山人李隆春,想听听他的讲说。人们都说他熟悉这支队伍,总是讲得情真意切。他在这里讲说了60年。但我走来时,他已经远去了4个年头。他同样走进这大山中,走进人们的回忆里。
每到清明节,李隆春的心都会疼。他会急急地在前一天往莱芜赶,要在那一天好好地诉说。是的,是诉说,诉说他心中无尽的思念与痛楚。
没有人感觉他是吉山汪洋台烈士墓的讲解员,他的所有话语,都来自他的内心。每到这个时候,他的眼前就会响起急促的枪声,响起呼喊与口号。
15岁的李隆春那时是一名儿童团员,而且是吉山村的儿童团长。拿着红缨枪的他,已成为民兵连的得力助手。战斗打响后,李隆春要和那些叔叔在一起,和小鬼子拼命,就是拿牙咬,也要咬死他一个。可大人们硬是把他拉拽到山上。他要是再长几岁,就不会被当作小孩子,就会守在汪政委身边,他想起来就恼恨!
那个时候,由于莱芜一带有良好的群众基础,鲁中军区第一军分区和泰山地委就将这里作为长期驻地,在莱北周围十几个村子之间流动,有时就住在吉山村里。他们建立的泰山地区抗日根据地,西控津浦铁路,北扼胶济铁路,东南两面俯瞰淄博、新汶两大煤矿区。在百姓坚强的支持下,战士们不断地袭扰敌人,让鬼子十分头疼,不得已到处安插据点。仅莱芜一县,日伪军就建有157个炮楼。
那是1942年10月,一天夜间,日伪军分六路包围了泰山军分区教导队。天杀的鬼子早有预谋,趁我主力部队在外作战,调集了方圆据点的数千兵力。
硝烟在弥漫,爆炸掀起了泥土和石子儿。战士的咒骂与手榴弹同时呼啸,鬼子的嚎叫瞬时穿裂了山谷。周围的鬼子蝗虫一般涌来,机枪和山炮开始疯狂发威。
战斗之后,李隆春流着泪水同大人们掩埋英烈的遗体。他已经不知道害怕,去捡起炸飞的腿脚和胳膊,去掰开握着石块的手掌。一个战士的嘴里还咬着鬼子的半个耳朵。一个肠子流了一地的战士,手握的刀柄满是敌人的血迹。还有一个战士,头部已经炸烂,手里还攥着手榴弹柄。他的周围,是鬼子的碎军衣。鬼子先清理了战场,他们同样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简直是同一座吉山展开了一场恐怖的较量。撤走的时候,他们朝天空放出了震耳欲聋的枪声,以示敬畏。
李隆春捧着黄土,堆在那个大墓上,几乎哭干了眼泪。那天汪政委带着人进村,看到拿着红缨枪站岗的李隆春,还给了他一块糖。其他的孩子也得到了抗日战利品。汪政委他们只要一进村,就为乡亲们扫院子挑水;粮食下来时,就帮助收割入仓。他们给村里人看病,还救过难产的五婶娘儿俩的命。李隆春的泪水洒在黄土上。那些黄土上,清明时节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在吉山村村东的激战中,我军有263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汪洋牺牲后,八路军总部电告全军致哀。1945年8月,这里的军民把吉山西岭的钓鱼台加工修建,更名为汪洋台。“大好河山,沦为敌手,为了自由决不罢休。”汪洋的话始终响在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