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出的行程？我一辈子做WildChina碧山都躲着黄果树，居然20年之后出现在我们的行程上。只要我还在WildChina，黄果树就不能在行程上。”就这样，因为我的坚持，硬是把黄果树从行程里删了。
贵州是WildChina碧山的“贵地”，我却在删掉黄果树瀑布这件事上如此坚持，表达的如此强硬，这背后是一段段与贵州的故事。当提到贵州记忆中浮现的是种种的美好，是想把这些美好分享的热情，是对贵州的热爱，更是WildChina碧山对旅游体验选择的坚持。
州在云南东边，昆明通往北京的火车，一路上钻过一个接一个的山洞，十几个小时以后才到贵阳。很少人在贵阳站下车，看着火车窗外灰蒙蒙的天，我叨咕一句，“贵阳，贵阳，没得太阳”静侯火车重新启动，奔向贵阳之外的北上广深。
贵州给人就两个印象-多雨，穷。
从小在邻省云南长大的我，老听父辈聊天说贵州的黄果树多有名，桂林的象鼻山多有名，充满了向往。有一年，父亲终于有个出差的机会到广州，于是决定带上母亲同行。这是妈妈第一次也是一辈子唯一一次坐飞机。他们去了广州，也去了桂林的象鼻山。回来以后，父亲自己在暗房里折腾了好几天，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一张张不到十厘米见方，都是妈妈扎着两个小辫儿和爸爸一起站在景点前的“到此一游”照。他们还从广州给我带来了一个躺下会闭眼睛的粉红毛绒洋娃娃和一辆玩具三轮车。开心的我没有注意到照片里的妈妈没有笑容。不久，我的三轮车被转卖给了单位的同事，再过不久，妈妈去世了。
小小的我觉得，这些有名的景点，和景点前拍的照片，是给别人看的，不是给自己快乐的。一辈子也没有想要去。
上大学期间，为了挣外快，我做导游，总是带着一大巴客人开车三个小时去昆明附近的石林。其实，那喀斯特地貌非常独特，但我背诵的导游词，总是在某个景点提醒客人，“看这几块石头像不像屏风？那块像不像大象？这里是一线天。”然后就讲传说中的阿诗玛故事。大门口人山人海，后面紧跟着兜售十字绣纪念品的阿诗玛们。我对风景名胜旅游点过敏 - 头疼。
后来因为一个女孩儿我再次来到了贵州。
2000年秋，公司刚刚开业几个月，一个叫彭丽的贵州小姑娘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浑身带着大西南山沟里的清新。
“张老师，我想到WildChina来实习，不要工资。”不知道她在哪里听说我们这小小的创业公司，小姑娘胆子够大的，一个人来到北京开始了北漂的生活。
创业者听到“不要工资”就像购物狂看到“打折”两个字一样，死马都能买回家。就这样彭丽立刻上岗了。
就是这样，我跟着彭丽在阴雨连绵的二月抵达了贵州，能感到冷窜到骨头里。
这次来贵州，我唯一的要求是体验当地的小村子，不去黄果树。
贵州地接周导带着我们来到安顺的一个小村子，吉昌村。村里的妇女穿着青色的长衫，头发盘髻，缠白色头带，束着宽腰带，仿佛走进了拍明清历史剧的片场。村里单独为我们安排了一场安顺传统的地戏表演，就我们三个“游客”， 面对一村的演员和观众 。清一色的男性演员穿上战袍，身围战裙，背插雉尾和旗帜，头戴木质面具，转眼入戏成为关羽将相。唱词对我像天书，还是忍不住被演员的激情感染。围观的老人们都在看门道，我就看热闹，旁边的小孩子们凑热闹。
本以为来贵州都是看苗族、瑶族文化，没想到，这里的屯堡文化保留完整并充满活力。屯堡源于明清时期，当时福建江南一代出征边疆的军人，来到贵州，领导说，不打仗了，咱们就地屯兵，就这样在大山里住了下来。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开荒种地，养家糊口，把江南拜神祭祖的汉文化也传承了下来，年复一年地唱“地戏”。
这是我要找的贵州。历史留下的文化在当地生根发芽，而不是被打包成旅游消费品的文化，是WildChina 的客人要找寻的体验。
之后我们接着开车前往黔东南。这里的苗寨依山而建，村与村之间满眼的梯田，稻田点缀着些许黄绿，村边偶尔一树盛开的桃花从灰色的雾里透出来春色。很美。周导请了一位村里的妇女干部带我们徒步翻越凯里的雷公山。我们从公路边开始爬升，村干部比我利索多了，看得出来她是放慢了脚步陪我走。
“独生子女政策对少数民族比较宽松吧？可以生两个孩子，不是吗？”我问。
“嗯，但是还是有的村民不像话，超生。我们做妇女工作就需要把生过孩子的女人强行拉去结扎。” 她很自然地跟我讲她的工作。
爬到半山腰，我们停下休息。村干部指着山对面的村子。
“你看到那个房子吧？以前家里的女主人超生，七个半月，我们还是让她流了。生下来扔到草里还在动。”
她对自己工作尽心尽职的自豪感，从字里行间溢出。我感觉像在看荒诞恐怖片，心惊胆战。只能深深地呼吸，一面喘气，一面咽下我对她的评判。
这是真实的贵州。
导游提示“看这块石头像不像月亮？”好像把游客当作幼儿园小孩子，是对游客智力的侮辱。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对话，就这样。真实的生活。酸甜苦辣，哪里都有，贵州有，北京有，纽约有，只是呈现方式不同罢了。
雷公山不高，景致也一般，但下山的苗寨给行程添加了色彩。周导身材矮小敦实，陪我们辛苦走了一路还是精神十足，他乐呵呵地把我们直接带到村长家。进院门就开始咋呼，“村长，我们来你家吃饭啊。”村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说，“来了，坐坐坐，我们现在就杀鸡。”我心想，现在杀鸡，那我们今天就走不了了，但肚子的确咕咕叫了，也就没太推辞。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一会儿，村长提着一只活鸡走过来。鸡翅膀被翻到背上抓在村长手里， 两只脚四处乱蹬想挣脱，边挣扎边嘶声鸣叫。村长揪住鸡冠让鸡脖子突出来，鸡冠和翅膀抓到一只手上，一片老式剃须刀片一抹鸡脖子，鸡血就喷到地上。村长赶快把鸡脖子瞄准、把血放到地上的白瓷碗里。不出10分钟，烧开的水里一烫，鸡毛拔尽，内脏收拾干净，下锅了。
村长夫人一阵忙活，地里的苦菜拔来一把下锅清水煮上，再炒个土豆片，炒个鸡蛋，看似毫不费力地摆出一桌宴席。酸汤鸡火锅端上来，辣椒番茄，青蒜，香菜，豆腐，红绿白相间，噗嘟噗嘟地涨着。刚才碗里的鸡血凝固成鸡血豆腐，切片，也在火锅里煮着。当时的感觉：一辈子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鸡。
WildChina的客人就得吃这样的饭，真正的农场到餐桌，伴着当地人的热情，美味暖心。杜绝旅游团每人10元的团餐。
贵州让我确定了WildChina 产品的方向，我就开始到处宣传。有一天正好在香港，一个北京的朋友刚到香港CNN工作，听说我来了，就邀请我上镜讲讲中国旅行。免费广告！
CNN播出之后，我迎来了真正的付费客户，而非朋友圈的客户。两位美国女子住在菲律宾，问能不能带她们去贵州。
这一次是第一次商业性实验我们的产品，对贵州这个目的地输出的体验感受，我信心十足，但是对贵州当地的服务，我还是有些担心。特别是，我想要客人体验到的那些小村子，从贵阳开车过去单程就得三个小时，这对一个高端旅行体验来讲，是每天车程的上限了。不可能当天返回贵阳，而凯里的住宿条件又很有限。县宾馆床硬邦邦还可以，但是常年烟客留下的气味早已钻到被子里，墙纸里，让人没法呼吸。加之爱答不理的前台服务态度，这些都不能代表贵州的美好。
我决定让客人住在村民家里。周导说，“那可能不行。” 苗寨看着很漂亮，木质的双层小楼，窗外还有漂亮木质的懒人靠，但其实屋里阴冷，没有热水，没有冲水马桶，经过三年五年的使用，白色印花床单早都变成了黄色。这住宿条件怎么能接待外国客人？
我说，村子里的人情民俗是最值得体验的，那感觉离开了村子就找不到了，那是体验的核心， 而硬件是容易改造的。周导请村长挑了村里最干净的人家做接待，我们提前支付卫生费，女主人把家里给客人住的房间彻底打扫干净。然后周导从贵阳买了两份新的洗脸毛巾，脸盆，剪刀口布鞋给客人做洗漱用。
这可是接待的第一批非亲友团的客人，不挣钱我也得陪上，看看客人对贵州的反应。我从北京飞到贵阳，随身带了星巴克现磨咖啡粉，一个玻璃咖啡壶，一盒简单的西式早餐麦片。一日三餐，午餐、晚餐可以因地制宜，只有早餐，无论走到哪里，家乡的习惯还是会留下痕迹。对西方人来讲，一碗酸辣米线做早饭，一两顿有新鲜感，天天如此，就怀念拿铁和牛角包了。
客人到达以前，我已经就住宿条件给客人打了充分的预防针，条件艰苦，但是你们是最先可以如此深入体验贵州的西方客人，相信我，值。
村民家里的被子下，我亲手用新买的白色床单铺床，把被头翻出一个三角，藏进去一个烫手的热水袋，把在五星酒店学会的开床招数全使上，尽量让这硬硬的床上多一点点温暖。
第二天一早，我冲好了浓浓的星巴克咖啡，托盘上放了一小杯牛奶，送到客人门口，叫早。以前在尼泊尔登山，高山向导端着咖啡牛奶送到帐篷门口，一声“早上好”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叫早。我也把这招数使上。
白天出行，贵州人的热情友善，完全抓住了客人的心。就这样，我们在贵州服务了第一批忠实的WildChina客户。第二批客人来询问的时候，问有没有其他的客人反馈，我就把这两位女子从菲律宾写来的感谢信转给新的客户。口碑，就这样开始了。
很多年以后，有个美国大旅行公司的老板直白地问我，美国有Abercrombie& Kent奢华旅行公司，在中国做得也不错，干嘛要跟WildChina合作。（注：A&K是从肯尼亚经营奢华营地起家的，后来扩张到世界各地，是高端奢华旅行的标杆。）
我说：“A&K 做得很好，哪怕您到沙漠里，也有一个带着白手套的服务生来用擦得锃亮的银壶给您倒咖啡。客人的感觉是在一个完全调节好温度的大泡泡里，漂浮在胡同里，街道上，看得到当地人炒菜骑车，但是不用脏了自己的鞋。WildChina过来，戳破这个大泡泡，拉着你的手，说，跟我来。我们就一起走到街上，闻到锅里炒菜的香，坐到街边大爷的小凳上，跟他一起喝杯茶。等晚上回到酒店，也许鞋子全是灰，那可以擦了，洗个澡，还可以睡到柔软干净的白色床单上。”
这是我要的WildChina碧山。
911以后，在旅行完全停滞的情况下，一位美国旅行商Geographic Expeditions派设计师来更新他们的中国产品，我们把她送到了贵州。在西安兵马俑，成都大熊猫，长江三峡邮轮一统天下的市场里，贵州美丽朴实又鲜有人知，定能异军突起。2002年一年，就依靠Geographic Expeditions 这一个客户卖贵州，贡献了WildChina 80%的利润。
很多年以后，我带着哈佛商学院的一群校友们回到贵州，在苗族小村子里住了两个晚上，白天跟村民一起修建水渠，晚上一起吃饭喝酒，其乐融融。几个朋友在这一程中成了好朋友，还有一对儿后来结婚了的。
快离开贵州之前，有同学提议去西江千户苗寨看看，听说很有名。可惜的是，苗寨已经不再是我当年拨开云雾看到的寨子，而是一个重新铺路修缮了的旅游景点，收门票，沿街售卖各种义乌旅游手工艺品，仿佛是第二个丽江。
旅游对贵州，无疑将经历跟丽江一样的腾飞，村民收入剧增，然后把老宅出租给外地人开客栈小店，村民搬到水泥瓷砖的新房子里，开始新农村生活。
对贵州，我很感恩，后来去得越来越少了。
除了用文字感受贵州，我们还携手全球遗产基金会，准备了一场关于贵州大利侗寨保护工作的分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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