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叶峰
春天来了,万物萌动,人心也悸动了。
你看人家古人,“烟花三月下扬州”,“日出江花红似火”,又突然冒出“山花湿欲燃”,不是桃花杏花梨花,是烟花江花山花。古人咋这有诗意呢?这跟人家行旅的方式有关么,一出远门,不是倒骑毛驴“的的的”,就是散发弄扁舟吹吹风,即从巴峡穿巫峡,行脚山谷,站在船头,每日面对大自然,春色与芳心交融,春意与诗心交响,直至品咂出最极致的味道,把后人的诗路都直接绝了。
失却了古人的出行方式,但不能失了古人感受的心么。春色撩人,出门趁早。从安康沿汉江顺流而下直至紫阳,一路春山春水,看得人心内波澜不绝,眼都红了。路边的水田,明晃晃的招人停车。春稻未栽,秋稻的残梗仍整齐的排列在水面上,一束春阳激射而下。那队列不好形容的,远观井井有条,近看却抖成小学生画的虚线。水面大多被绿色的水草和浮萍遮盖,露出的地方则反射着天空的蓝色。绿和蓝自然交织,异色互相映衬,油油的让人迷醉,又恐怕吹弹即破,这是水做的嫩肤吧。色彩迷幻的很,怪不得古人吟唱:春来江水绿如蓝,原来那是自然的存在,并非艺术的加工。
拐过桥头,川道里是一座茶园。细细的田埂,一边是河道,一边是茶垄,修竹夹道,芭蕉仍枯,人歪歪扭扭踩着那细埂,脚下一滑便有跌下河道的危险。这是进茶园的唯一小道,城里一年走一遭如此狼狈,采茶人家天天提篮跃过身轻如燕。有几个姑娘正在茶垄里忙活,鲜亮的红袄,粉白的花墙,墨绿的茶树,远山的黛影,地气蒸腾,活色生香,顿成一幅竖屏的山水画。茶树顶上那翠绿的嫩芽,被那水葱似的指尖一掐,就柔柔的落到胸前的小篓里,这就是人常说的把心尖尖都让人掐走了的意思吧?
翻梁而过,就到了凤堰古梯田。对面山坡上一垄摞着一垄的油菜花海便丝丝蔓蔓地牵扯你的眼帘了。想象中应该是汪洋大海、怒放欲狂,眼前却是丝丝蔓蔓,数条金线。当地人说:你们来早了。虽看过整片的花海,也走过漫坡的花丛,但你见过数条金线从山巅抖下来,七扭八拐,左缠右搭,积点成线么?更妙的是它缠到山底,却一圈圈的盘旋,在一个鼓起的小山包上形成了同心圆。天有点蒙蒙的雾,朦胧是朦胧了点,但隔着面纱更显妖娆么。
下到半沟,时见野兰。一丛丛的散落,枯叶遮根,细条舒展成半圆,慵懒的像刚睡醒的猫。花苞正孕,偶有清发之姿,却藏于叶底,不肯示人。它不像高树上的花枝招展,不逢迎来客,你要想一睹芳容,你就得屈膝低头,它还爱理不理。正起身间,却见半坡一树梨花,才真个是花枝招展,在空谷的衬托下,像个粉头,招你过去。这就不由你了,脚带着身子,踉踉跄跄急步而下。按理说一身素装,梨花带泪,不是招摇的主啊,却掩过了那桃花油菜,独占了这一坡的春色。这是知黑守白么?出落成这样,却生在厕旁,六宫粉黛无颜色,难道又是告诉我们刘邦玉环的故事,英雄不论出处,美人莫问出身?
树旁是两间半老房,一块土院,青草野花从渠渠缝缝随意冒出来。主人是两个老人,分居两屋,共用一院。木讷却又平和,招呼又不过度。取来小板凳,又拿壶和杯。招呼完毕,即各回各屋。外面世事飘摇,这里却世事迟缓,人迹罕至,你能听到花落的声音,能感到时间被拉长,而他们,活在山里的岁月里,已迟滞了与外界交流的能力。坐在土院前,群山默默,人也无言。花气忽忽,蜜蜂嗡嗡,地气烘烘着,泥土刚翻过,葱花萝卜占一角,垄下的油菜正由白转黄。就那么呆坐着,春阳薰薰,有一刻便有点恍惚,脑子空白,人也迷瞪了起来,旁人呼叫也似未闻,回神后就觉得有点陶翁的意思,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哪!
梯田纵横,近看不如远观,看啥都要看势哩。从一个山头层层叠叠顺势而下,随山赋形,自然落成。人不能进去看,进去你就成了局部;也不能只看一层,看一层就成了平面。先沿着山头一个一个看么,再看各个山头的联系,再选一个代表性山头看。这一看,才看出味道。每个山头不管朝向如何,总有一个去向,就是沟底么。沟底是啥?是河道么。河道绕来绕去,各个支流又汇入汉江。顺着汉江。就到了紫阳了么。
梯田顶上往往长着一堆松,高低错落,撑起了数把绿伞。梯田下面,又往往长着一畦油菜,黄澄澄的围在脚下,像主席台周围摆的花么。梯田被围在黄的绿的中间,就是演戏的舞台么。田埂就是自然界的线,田垄因为泥土垄的,自然就会疙疙瘩瘩,高低不平,远看又成了点。至于那水面,为啥一层一层的?因为这里没平地,只能是顺着地势落成一层一层的平面。放水进去,太阳光反射,就成了一面面高低不平不规则的镜子,大家才觉得既刺眼又养眼。总而言之就是要有变化,就是点线面的结合。至于那线为什么好看,这是自然的造化么。
吃完饭继续走,这才到了关键地方。阵势比前面的大多了,川道边几座大山坡全是明晃晃的水田,绵展的就像巨人朴父斜躺在那里,原来前面看的都是土行孙呀。它不像前面地短坡陡,不是国画里的扇面也不是斗方,是八尺丈二,是四条屏拉得展展的。尽头处是大片平地,视野开阔,龙盘虎据,这就是宽银幕电影么,而且水面平阔,显然分辨率不止 720P,起码 1080P!古人说积水连山胜入画,真是应景的很。前面就是漩涡镇,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叫漩涡。一路走来,有的地方的梯田从山顶旋来旋去,最后在圆山坡上形成了圆窝。有的地方则形如太极图,阴阳互扭,又拧成圆心。自然的造化加上人为的劳作,真是一幅好山水!
沿汉江盘山而下,就到了江城。嚯!一条碧江半围城脚,新楼旧楼勾肩搭背,互相拥挤在一座山上。这就是看相片哩么,人在画外,旁观者清吗。整座城外墙多为白色,倒映在水面,色系分明,素雅动人。城内街道以 S形攀沿而上,街头狭窄却未见堵车。为甚?大部分街道都是单行道,你走过头了只能绕一大圈回来。宾馆不多,车位没有,所有的地方都占严了,平地不多么。外地车集中停在停车场,坡道陡的都立起来了。夜色阑珊,华灯初起,一座山上也星星点点起来。临江边上修了个广场,一座楼上亮起 “江城 ”两字。这就是一座城的公共中心么,看当地人幸福指数高不高就到这看么。广场舞正跳的热闹却不喧嚣,有山有水还怕你这点动静。
下江转转,台阶陡峭,忽东忽西,有人就边看边点评:这地方送水的工资肯定高。不过这城里肯定胖子少,吃完饭散个步,肚子里的吃食就消化了。原来的老房大多拆了,偶见道边有独独一座,上覆石片,薄薄的几层,参差盖着。这不注意,一脚踏上去,便掉到了人家屋里咋整?旁人就笑说话者操的啥闲心,没见从那石片缝里漏出的灯光吗。可人家就是个操心的命么,在逼仄的石阶旁,挂着县林业局的牌子,又管不住嘴,说:要是领导来视察了,这还叫老人家爬半天么。转了一圈,沿阶又上到广场,跳舞的人已经散了,没啥看的,就立在一块牌子前使劲瞅,嘴里啧啧着,说:別看地方小,政治清明么。原来牌子上写着县上四大班子的联系方式,书记县长打头,每个人的照片都有。
第二早要去茶山。出了门却看到了茶市。茶农茶商都拿蛇皮袋交易,价格不菲。到了茶山,选一家坐下,鸟语花香,清风徐来,却有田园的味道,人便形神俱散,惰性四起,要了几杯茶,准备消磨这风光。半坡就是茶园,经纬分明,纹路清晰。茶树却小,叶子上虫眼密布,说明不打农药么。主人一家炒茶卖茶兼开农家乐,日子清闲滋润。守着茶园,从明前到中秋,摘茶四次,一年也就到了头。吃毕午饭,去了河道中央的五省会馆,古树参天,大殿峨然,厅堂寂寂,四周的壁画已斑驳不清,是清朝时的遗物。想当年,这里也是茶商的码头,歇歇脚、喝杯茶,寒喧几句,便立在船头,羽扇纶巾,拱拱手,一叶扁舟便鼓帆而去,那是何等的景致!
古人登舟而去,咱也得打道回府么。来时意气风发,回时却蔫头耷脑,就把这一路的风景在脑海里反刍,想起古人的佳句来:“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想这就是给此行写的么,贴题的很,只是美色收了几箩筐,美人却只瞥了几眼。
乙未年清明前夕散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