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冲地处铜、南、繁三县交结处。水龙山、虎形山、福禄山、牡丹山四条山脉之间形成了几乎平行的三条冲:水龙冲、徐冲、钱冲。三条清溪从山谷里缓缓流出,至金山麓汇合,经九榔河段到方子宕,跌落赤沙河再入长江。三条冲是赤沙河的源头。
近十多年来,多半是出于职业的原因,每年都要多次进出三条冲。只要进冲,就能感受到山的气息水的清澈空气的清新。尤是夏天,这里古树如盖古井生苔古庙清凉,而清清溪水浓浓绿荫更让人身心愉悦倍感凉快。我在这里转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疲倦。
除了景致, 吸引我的还有这里厚重的人文历史与乡风乡情。
三条冲数条山脉由西向东游龙似的伸向金山, 似呈拱拜之势, 其风水让人浮思遐想,构成一种神秘色彩。
金山来历说法有二。一说金山状如“金”字。其言可信,因金山无论是远看还是近观,山体皆上尖下阔,愈上愈收,至巅岩高陡峭巨石矗立,宛如金字塔形;二说金山山脉及周围蕴藏金属资源,山脚下的盛村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出土过金铜锭。考古发现,远在东周及至汉代这里即存有冶炼场,另六朝至宋代金山古铜矿遗址的发现,也有着重要的学术价值。
金山独立成山,兀自巍峨,立在三条冲冲口,犹如屏障,方圆数十里,抬头可见。晴日里山头挂云彩,阴雨生雾岚。记不清有多少次,每每去皖南,皆从金山西侧经过。东方红红的光芒中,金山身披霞光,轮廓分明,其剪影美丽而壮观。山脚下秧苗青青或稻菽金黄或玉米吐穗或棉花绽放;田埂上有老农逡巡的身影,小河边浣衣的妇人蹲成一行。此时,几柱炊烟袅娜,田野一片宁静。我掏出相机随便一个定格,就是一帧风景片。面对如此诗意般情境,谁又能想到几百年前在这座山上、山下发生的那两场惨剧哩!流传在这一带“抄了罗家寨,连带十里汪”的话题,至今让人不堪回首,那是金山的伤,是山下子民永远的痛!
金山脚下的动车一闪而过。往事并不如烟。
龙潭肖是铜陵市美好乡村试点,2014年被列为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村中明清古建筑保存完整,有些房屋可以追溯到四百多年前。漫步在村里的石板路上,所有的喧啸被隔在山外。我在村里走走停停东张西望,手中的相机咔嚓不停。白须老者坐在门口,宛如神仙;村巷里,时能见到荷锄或挑筐的老农,狗在洁净的石板路上颠颠地跑着,几只麻鸭在村口的清溪里嬉水,不时拍打着翅膀,下蛋的母鸡在兴奋地歌唱,一切皆显得从容而亲切。我似乎又回到童年时光,心里有着淡淡的乡愁与莫名的感动。
山里人家遗世独立不争朝夕,朴素自在的生活图景在龙潭肖依然上演,马头墙,鱼鳞瓦,灰青砖,石板路,古弄堂,徽文化在龙潭肖得到充分体现。饮山茶,啃玉米,吃红薯,柴火饭,不是村民养生赶时尚,是祖辈原本就这样。
龙潭肖落在徐冲冲底的深山坳里,古朴秀美而又略显神秘。四百多年前,江西吉水一名叫肖鼎戴的年轻人带着新婚妻子逃荒至此,见这里与世隔绝而又山秀水清,遂砍柴草,搭窝棚,安家落户繁衍后代。此种情形与三条冲其它古村落基本一样:多为先世避乱或家族犯案,率妻子或族人来此安身延续血脉,代代相传终成村落格局。其间的社会动荡、自然灾害在所难免,能够历经风雨一路走来,不能不感叹先人生命的顽强与聪明智慧。
龙潭肖村周边除了山还是山,见不到常见的山村递田,看不到常见的庄稼,只有少量的菜园地,分布在村口路边及西北部高高的山岗上,呈喀斯特地貌的山岗上裸露着形特各异的灰青石。立在山岗之上,脚下的村庄一览无余,古民居与新式楼房竞相交错,因地势参差不齐,房屋高低不同,色彩纷繁不一。那棵百年以上的古揪树如旗杆般立在村中,分外显目。远在村外就能见到(惜乎几年前已枯死)。
龙潭肖因村口传说中的龙潭而名。经过挖掘清理后的龙潭实是一口水塘,如今四周用青石砌了护沿且加了栏杆,等于加强了安全措施。村里兴办了几家农家乐,给远道而来的游人吃住带来很大方便。一些农户的客厅里挂着中国画和书法作品,院里置有盆景或根雕作品,墙头的盆栽兰草及根桩都是在附近山上随便挖的,这一带有根桩及根雕资源,也有人从事这方面的行业,市、县的行业协会会员不少。村西的半山坡上前几年建了“好看的房子”,据说是某男影星出资修建的,作为休闲居所,一些粉丝爱屋及乌,纷纷前来观摩游玩,此房已成了村里的旅游亮点
龙潭肖独特的地理环境具有隐蔽性及易守难攻的特点。1935年12月新四军三支队司令部在副司令员谭震林领导下,由南陵沙滩角移驻繁昌中分村,老五团团部设龙潭肖,所属一、二、三营分别驻守凤凰山、金山冲、水龙山一带,是支队司令部南部主要守卫部队。龙潭肖与中分村相距仅十公里,两个村庄颇多相似,皆为聚族而居的古村落,相比较而言,中分村地势较为开阔,人口更多,龙潭肖村规模相对要小。巧的是,这两个村同时被列为美好乡村试点,只不过中分村属繁昌龙潭肖属铜陵。
实际上,类似于龙潭肖这样的古村落在三条冲存有不少,象大屋方、钱村、缪村等都是有着数百年历史,其规模与历史并不逊色于龙潭肖村,只是限于篇幅,在此不一一叙述了。
人说有古村的地方一定有古树,有古树的地方必定有古村;村是树的背景,树是村的见证,二者互补,相得益彰。
由南铜公路九榔处南转去凤凰山过古钱村三百米处,号称“千年银杏王”的古木赫然立在公路右侧,路过的游人纷纷下车,掏出手机拍摄。此树高26米,冠幅20米,树根部环生出四棵小银树,亦有些年头了。据说,这棵古银杏是铜陵市树中珍宝,已有1500年历史,也是该市树龄最长的古名木。
银杏是树中化石,生命尤长。目前,世界上最长银杏树已有4000年历史,不由你不信。银杏分雌雄,雄者身躯更为高大,雄枝接天,十分壮观;雌者树形相对肥硕,果可熟食,亦可入药,且表根之上易生发新苗,亦如母女。这棵雌古银杏每到十月下旬就会结果,年产量百余斤,丰年曾达三百余斤。因银杏果有祛疾止咳、活血化瘀等功效,每年果实成熟自然脱落时,都有附近村民来树下捡拾,此时树叶也已然脱落,满地金黄,让人不忍践踏。
树亦若人,生命过程中同样遭到损伤。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产队里的几头耕牛夏天就系在这棵树下,天长日久,被牛蹭去一截树皮,至今不曾痊愈。好在古树有灵,生命力旺盛,依然发叶生果。十年前,人们环保意识加强,古树下方砌了护坡,四围设了护栏,树身挂保护牌。如今,这棵千年古木已成为当地一个品牌标志,一个有名的旅游景点,更是当地村民外出打工时的乡愁记忆。
这棵王者之木站在路边,一站千年。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雷电,承载了多少历史沧桑,阅尽了多少人间故事。古树无言,却将自己活成了千古传奇。
钱冲的缪村也是窝在隐秘的山坳里,村口被伸出的山嘴及一些高大的林木遮掩了,从外面是看不见的。从公路一侧一条长长的斜坡上去右拐,始看见三两户人家,进村发现,二十来户人家皆落在西面的半山坡上,几无平缓地带,地势狭促。这让我想到山寨,这个缪村颇似山寨。
缪村虽小,在当地乃至铜陵市名气却不小。不是村里出了名人,是因古藤而名。
缪村的古紫藤据说已有500年历史,如此古老的紫藤世上少见。除了古藤,且有古树,皆盘在村口憩仙石上,一棵流苏、一棵黄连木、一棵豹皮樟,皆在百岁以上。三棵古木挨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让人啧啧称奇。
二十多年前的初夏之际,我在村里拍完照片,在热心村民指引下,穿过那片竹林小径去看紫藤花。在山涧一侧巨岩之旁,一株如同巨蟒似的足有碗口粗的古紫藤缠绕在一棵直立的古石楠上,又顺着其它树木龙形蛇走一路蔓延,全长达三十多米。岩下另有两棵,略略小些。这些蔓藤既相互独立,又相互纠缠,组成一片藤的世界,花的海洋。初见之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始知老舍“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的诗句实乃写实,并非夸张笔法。
老舍先生写的是春景,然此处的紫藤花则开在夏季。瞧那一朵朵一串串一脉相承状如蝴蝶的紫藤花披挂而下,宛如瀑布;在临近正午的阳光下形成一片紫色烟霞,如梦如幻,蔚为壮观。紫色之间,绿叶依稀,花香四溢,蜜蜂飞舞其间,嗡嗡声一片。时近旁涧石之上,泉水淙淙,山风掠过,松涛阵阵,竹韵声声。声色之中,我内心激动,一气拍下多幅照片,感到有些累了,在岩下荫处坐了许久,方才离去。
后从这组照片中选取一张,题为《山涧紫藤花》发在一家晚报副刊上。
去年的六月间,从皖南山区回来,途经三条冲,临时决定去缪村看看。那条通往村里的土坡路已拓宽建成了水泥路,转弯处的山嘴被去一截,村口一下变得豁然了。村半坡之上修了处平台,台下方建了一座凉亭可供游人歇息。山顶处一户人家成了农家乐,门前建了水池,池内布置了假山,放了观赏鱼类。时有小车开进开出。除了悬挂的欢迎标语,还有说说笑笑的人群。我在村里走了一圈,便去探访曾见过的古紫藤。不曾想,原先的三棵古紫藤,眼下只剩一棵,那棵支撑它的古楠树不见了,粗且长的藤茎用几根水泥杆支撑着,如同拄着拐杖的病人,虽是花期,花并不多,长势也不如从前。原先另外的两棵缺失不在,后方知前些年枯萎死了,村民为弥补遗憾,又从别处移来数棵栽在原处,但旧景难复,其生态环境也不如从前,心下不免为仅存的这棵古紫藤担心,不知紫藤王还能存活多久。
紫藤的寿命很长,能活数百年。而银杏的寿命则更长,多达数千年,此百年紫藤王与千年银杏王相距不过一公里,都属钱冲范畴。应该说,这些古藤古木弥久坚韧的生命力与山清水秀的自然环境是紧密相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