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广宁城外的宁水河边,红楼鳞次栉比,画舫游船首并尾接,处处莺声燕语,一派繁华奢靡的景象。
此时,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正局促地穿梭在脂粉阵中,惊慌失措的模样逗得姑娘们一阵嗤笑:看这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面对姑娘们的嘲笑,小伙儿更是慌得面红耳赤。他叫董修,乃是寄宿在城外山湖书院的一介穷书生。
今日下午,几位同窗极力邀请董修晚上来清风楼参加他们的赛诗会。董修初来乍到,一听这清风楼,想必也是个风雅之地,于是欣然前往。
可他一路问来,众人皆以鄙夷的眼光注视着他,待他走过却又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好不容易有个人给他指明了方向,那人转身却又嘲笑道:“就他这穷酸样,也上得起清风楼?”
走到这里,他才明白,敢情清风楼乃是这宁水河边第一秦楼楚馆!董修低头看了看囊中羞涩的自己,当即想要转身回去,身后一个人蹿了上来,扶住他的肩膀:“哈哈,董兄,你来得正好,咱俩一同进去。”
董修回头一看,乃是同窗之中一位名叫文理全的,文家是当地的富商,这文理全身为富家公子,性格豪爽大方,平时一掷千金都不带眨眼的。
董修正要推辞,姑娘们已经一拥而上,将他二人带至楼上雅间。同窗们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几人左拥右抱,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影子。
原来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赛诗会?董修摇摇头:“真是有辱斯文!”
“哈哈哈,董兄,这是咱读书人的风流雅趣,想那杜牧之、柳三变,哪一个不是整日流连在这烟花丛中,你可别告诉我,你还从来没进过这种场所吧?”
董修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引来大伙儿一阵耻笑,在座的姑娘们也掩着嘴轻笑:看这书生一身寒酸,料定也没什么油水。姑娘们便将他晾在了一边,全都去讨好那几个富家子去了。
其中只有一位名叫若漪的姑娘,不声不响地坐在了董修的身边,若漪身处风尘之地,阅人无数,她一眼看出这位公子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若漪默默地替董修斟酒布菜,善解人意的模样抚平了董修的窘迫。这若漪姑娘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董修仿佛找到了知己,这一夜,别的书生都各自搂着个姑娘离去了,独剩下二人相谈甚欢。
这便是董修与若漪第一次见面,没过多久,文理全邀大家泛舟游湖,席间请了几位姑娘作陪,其中就有若漪。
这文理全自诩为君子,上次见他二人之间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本着君子以成人之美的好意,这次又将若漪请了来。
经过这两次的相聚,若漪与董修的感情愈发深厚,临别之时,若漪将一个锦袋偷偷地塞在董修的衣襟里。
这去清风楼找一次姑娘,可得花费不少银子,依董修的财力,根本上不起清风楼,这两次都是沾了文理全的光,可也总不能让别人掏银子吧?
董修本想推辞,可即便是盖世英雄偶尔也得为五斗米折腰啊,更何况他这样一个贫穷书生。
为了以后能时常与若漪相会,董修只得忍辱收下了锦袋。
自那以后,若漪便时常拿出体己钱,资助董修,二人花前月下,对酒吟诗,恩爱无双。
董修时常握住若漪的手许下承诺:若他日得以高中,必回来迎娶若漪。
每当此时,若漪都苦笑不语,自古文人与风尘女子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很多被写进故事,成为人间流传的佳话,可最后的结果,又有几个是团圆美满的呢?
并且那些都是前朝韵事了,现在朝廷已有明令,禁止官员出入于声色场所,更别说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一旦董修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自己这个出身不止会让他被同僚嘲笑,甚至对他的前途也会造成影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若漪只想将自己的一腔真情都倾注于董修的身上,也算是为这倚门卖笑的生活留下最后一丝真诚而美好的回忆。
这一年,董修获得了举人资格,来年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若漪替他一一打点好,便送他踏上了上京之路。
送走了董修,若漪依然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姐妹们都嘲笑若漪,说她这次投资可是看走了眼,就凭董修这样酸臭迂腐的样儿,肯定绝无出头之日,而若漪只是笑笑不语。
半年之后,趁着夜色,董修回到了清风楼,在这次会试中,董修名列第四名,又经殿试考中三甲第六十八名,取得进士。之后被授予万阳府天昌县知县之职。
他这一次来,就是要来兑现自己的承诺,替若漪赎身,带她离开广宁城。
可他并没有如愿见到日思夜想的若漪,老鸨交给他一封信便离开了。
董修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信笺:董郎,若有朝一日君能见到此信,说明郎君果真是位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若漪的一腔深情没有错付。往日深情,犹在眼前。然,若漪蒲柳残姿,实非董郎之良配,现有良人愿为贱妾赎身,贱妾思虑再三,或许这才是若漪最好的归宿,今就此别过,望君珍重,勿以妾为念。
读罢,董修潸然泪下,仰天长叹,黯然地离开了广宁城。
两年之后,因政绩卓然,董修升任福州知府。
这一天,一队人马拉拉扯扯来到府衙。董修上堂一看,那被人揪着的女子竟是几年未见的若漪,若漪早已看见堂上的董修,可她只是神情淡然地盯着地面,假装与大人素昧平生。
董修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将惊堂木一拍,两旁的衙役杀威棒响起,喝止住那大吵大闹之人。
来人自称米嘉玉,乃是福州富商米盈仓之子,母亲于五年前病逝,现家中只有老父与一名小妾同住,今日下午,米嘉玉自外面回家,恰好看见小妾若漪与奸夫福贵正在殴打父亲,待他进入房内,父亲已被二人殴打至死。米嘉玉气愤不过,当即揪住二人就前来报官,恳请老爷将这对奸夫淫妇绳之于法。
而若漪与福贵则声声喊冤,据若漪讲述,自进门以来,这米嘉玉便对自己心怀不轨,时常出言挑逗,可若漪既已从良,自然也讲究个从一而终,为免惹上麻烦,她时常躲着米嘉玉。
可是今天,这禽兽趁着米盈仓出门之际,闯入房内,欲对自己行不轨之事。若漪奋力反抗,二人正在纠缠之际,却被半路折回来的米盈仓撞了个正着。
米盈仓扑上前来就跟儿子扭打在一起,可他年纪大了,哪是儿子的对手,一个不小心,就被米嘉玉打倒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长工福贵从屋外经过,听到院内的吵闹声便冲了进来。
米嘉玉正在为打死老父而惊慌失措,看见福贵自门外进来,他登时心生一计,揪住福贵和若漪,诬陷他俩通奸行凶,并与随后而来的家丁将二人扭送至官府。
而福贵呢,只是听到吵闹声冲进院子,还没看清屋内形势,就被少爷揪住说自己与小夫人通奸,随即就被人抓到这里来了。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董修一时也难以做出决断。
对于若漪的人品,董修自然是信得过的,她当初能那样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自然也不屑于跟别人做出这苟且之事。
董修思考了一下,将一众人等暂时羁押在了府衙,而自己则带着仵作去到了米家,趁着仵作验尸之际,他又找来米家的下人细细询问。
待到仵作将验尸报告呈上来时,董修的心里已有了数。
一行人带着米盈仓的尸体回了府衙,董修将惊堂木一拍:“米嘉玉,还不将事情经过从实招来。”
米嘉玉伏在地上大声喊冤,董修冷笑一声:“米嘉玉,明明是你逼奸不成,又错手杀死老父,现在还来个恶人先告状,你的那点伎俩,怎瞒得过本官的眼睛。”
说完,就命衙役将下人米大带了上来,据米大讲述,下午自己正跟福贵修理房顶,亲眼见到老爷进了小夫人的院中,而当时福贵正跟自己在一起,他哪有那分身的本事去跟小夫人厮混。后来,福贵路过小夫人院子去后院扛木料,却被少爷揪了出来。
米嘉玉犹在抵赖,指责米大与福贵沆瀣一气。急得米大指着天发誓赌咒,自己所言句句属实。
董修制止了他,再唤人将米盈仓的尸体抬了上来。仵作上前,从米盈仓的指甲缝中提取出大量皮肉,而这些恰巧与米嘉玉脸上的伤痕相吻合。
这人证物证俱全,米嘉玉再也无法抵赖,瘫倒在了地上。
米嘉玉受到了该有的惩罚,而若漪呢,府衙的花厅里,二人相对无言,时过境迁,虽然董修还了若漪的清白,可他俩也再无重续前缘的可能。
良久,若漪起身,对董修盈盈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去。
几天以后,城外的兴凤庵中,多了一位年青的师父,从此一袭素衣断红尘,青灯古佛伴余生。
清心故事集:讲古今中外,看人世百态。荡涤心底尘埃,才能清心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