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来,
暮云春树,
水天一色的西子湖畔,
透出一丝甜润,
等着拥人入怀。
扎身进去,
见得画桥烟柳,湖光山色,
寻着千年前诗人歌女的亡影,
捡拾先人不经洒落的才情,
总会欲喜还愁。
西湖不缺真情,
白蛇与许仙有缘千里来相会,
在西湖高处断桥相识,
梁山伯和祝英台依依不舍,
十八相送于长桥,
这些故事无不让人汹涌,
但只有那西湖边湮灭的美丽,
才添得一丝过眼云烟的飘逸。
只因在那西霞岭麓到孤山之间的西泠,
还沉睡着让人思念常萦的南齐才妓苏小小。
她冰雪聪明,如轻云出岫,
情真意切,却也随性潇洒。
她从万千痴男怨女的情世里脱身,
活出一抹自己的颜色。
余秋雨说苏小小是,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
“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而嬉笑怒骂狂放一生的李敖来到杭州,也曾说过,
“若要定居于此,便想死后在苏小小墓碑旁,
给自己留个地儿。”
千百年来,钱塘名妓苏小小,
就这样成了中国文人心头一副秘藏的圣符。
白居易倾慕于她:
“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
李贺苦吟于她: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徐渭一声长叹:“自古佳人难再得。”
苏小小,究竟为何教人魂牵梦绕?
南朝齐时,有女苏小小,
因承祖上遗风余韵,自小能诗善文。
但造化弄人,在她出落成娇俏玲珑的少女时,
父母便双双谢世。
于是小小寄住在钱塘西泠桥畔的姨母家。
这个年纪的女孩,没了父母的管束,
更能在山水间肆意泼洒浪漫,
在她的青春画卷上,
皆是风雅颂、赋比兴。
小小当然也乐得和文人雅士们来往,
在她的小楼里,常常诗书飘香,
她的门前,也总是车来车往。
燕引莺招柳夹途,
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
家住西泠妾姓苏。
小小用这首诗毫不隐讳地介绍了自己,
温香软语,絮絮动听,
在这美景之中,
谁不想踏出一片活泼泼的绚丽。
就这样,苏小小名震钱塘,
不少才子闻声而至,
只为遇见这西泠桥畔,
苏小小一眸盈盈的风情。
虽芳名远播,香车环绕,
风流少年常挂牵,
小小却洁身自好,
她不畏权贵,只为往来于诗词歌赋,
亦不畏庸俗,苏小小曾说,
“宁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
也不愿闷死在侯门内”。
若跳脱风尘只为裹足在家,
莫不如成为山涧水色盘旋的飞鸟,
不落地,只徜徉。
一个和煦的春日,
这只自由自在的鸟雀,
遇到了一位打金陵而来的少年,
第一次有了想要落地为巢的心。
少年名为阮郁,
趁着来江南办理公务的当口,
也想会一会这位色艺双绝的诗妓。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俩人一见如故,
聊得不问朝阳夕照,
日日形影不离,
不久便互定了终生。
“青松作证,阮郁愿与小小同生死。”
他们默认找到了彼此一生的归宿。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小小的那副青春画卷上,
添上了那骑马俊郎,
伴着她的油壁车,欢歌四野,
才子佳人豪放的诗意,缱绻的情意,
挥霍在车辙碾过的山路上,
马蹄踏过的野花道。
飞扬的青春,极致的年华,
苏小小和阮郁,
就这样招摇着他们的快乐。
阮郁大概忘了,
自己是当朝宰相之子,
父亲又怎么可能应允这桩婚事。
果然,不久阮父便寄来了家书,
假意家中有急事要商量,迫切地要他回去。
父命难违,阮郁只能暂且放下儿女情长,
只是他不知,这一切都是宰相大人的权宜之计,
一个诗妓,岂能和宰相之子等身,
这一去,终无重逢之日了。
陷在爱中的女子,仍天真烂漫地守着一生的诺言。
别离情绪,万里关山无底数;
遣妻伤悲,到底郎踪何处去?
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
等到花开,庭院深深连夜雨。
小小寝食难安,日渐消瘦,
人生的第一份承诺,
谁不是死命撑到最后,
去相信永恒。
她谢绝了一切探访,
那精致玲珑的油壁车,
也在门前停留多日了。
“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
小小只能吟诗解愁。
四时而过,直到春花又红了枝头,
这段露水姻缘才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
苏小小终于等来了阮郁的一封书信,
虽然她期望着转圜,但心里还是早有了准备。
这是一封绝情信。
阮郁经过父亲的不断劝告,
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小小了。
从前的等待不过是心里对美的守护,
而这种美是属于两个人的纯粹,
若有一方斩断了情丝,不管他愿与不愿,
都已经瓦解了感情的真挚,也辜负这份深情。
小小不愿自己逼仄,也不愿继续沉沦,
她不是被泣别的陈圆圆,
也不是委身侍夫一生的董小宛,
她是世间自由的苏小小。
妾本钱塘山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春归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梳,云半吐,松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梦断彩云觅出,夜凉明月生南浦。
前尘如梦,当去则去,
后来大家只见得小小又光彩照人,
欢歌笑语,与友人结伴赏游,
只有那深夜倾倒在山林的柔柔月光,
看见了她的狼狈与颓败。
小小终是忘不了阮郁的,
但她决定要把那份怨与痴,
深深地埋进心底。
几年后,一个晴朗的秋日,
小小漫步湖滨,见到一位模样酷似阮郁的人,
她多看了几眼,那人衣着简朴,神情沮丧,
一番问询后知道对方叫做鲍仁,
因盘缠不够而无法赶考。
不知是洞见了书生的气宇不凡,
还是心底的爱屋及乌,
小小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主动提出纹银百两资助。
鲍仁感激不尽,连声感谢,
“千秋高义,反在闺帏,芳卿之情,铭记在心!
待我有成之日,必来叩谢恩人。”
小小浅浅一笑,只希望他能真的实现理想抱负。
而诺言对她来说,只是应时应景的只言片语罢了。
她早已将感情看淡,本就不为任何回报。
鲍仁拿着小小赠与的盘缠,
雄心壮志地上路了,
而小小却忽然病倒了。
来年春天,小小十九岁了,
西湖显得特别澎湃,
草长莺飞,生机焕发,
小小却因病不起很久了。
她仿佛看到了十四五岁时,
那个在林间小道追蝶的自己,
那个乘着油壁车,荡过西泠桥的女孩,
脸上晴色满溢,心里澄澈透明。
世界仿佛回到了十五岁时的样子,
简单明亮,清新醉人。
她睡在床榻上,这一觉沉甸甸的,
她已经很难站起来再去西湖走一遭,
这一觉却也轻飘飘的,
仿佛陷入了一场幻境。
她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薄命,
但好在,山水诗意在心里绽放的,
比任何生命都要绚烂。
“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
不负一生爱好山水”
她闭上了眼,春风又吹来,
而她也随着一个新生的梦飘去了。
伊人芳踪已杳,
而此时鲍仁已金榜题名,出任滑州刺史,
他允诺要归来,心里一直记着,
却没想到,他风尘仆仆,赶路而来,
终于站在小小门前,面对的却是天人永隔。
鲍仁抚棺大哭,在她墓前立碑曰:钱塘苏小小之墓。
“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
墓上覆六角攒尖顶亭,叫“慕才亭”,
今日这西泠桥畔的慕才亭,
据说便是小小资助的书生鲍仁所建。
“莺莺燕燕分飞后,粉浅梨花瘦。
只除苏小不风流,斜插一枝萱草凤钗头。”
江南名妓如云,
又有几人能像苏小小般流芳百世,
引得无数后人念念不忘,来此地寻踪。
千年前摇曳的倩影,
停行在她娇艳的青春岁月,
爱恨痴,舍离断,
一刹那的芳华也得到了解脱的奥义,
对于未曾天翻地覆,颠倒痴狂,
也没机会白头回首的小小来说,
是难得的人生。
世界有千万样貌,
处处挂碍,便断了前路,
春光大好,岂甘心,
只困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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