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
整个冬天,镜湖里的荷叶枯黄一片,稀稀落落,在冬阳下萎靡地立着。前几日,几个工人划了小船,手持长把钩镰,将残荷一点点收拾,湖面渐次宽阔,顿时豁然开朗,满眼尽是一汪清水。
甫一立春,阳光似乎热烈起来,镜湖也精神了许多。周围树木林立,杉树高大耸立,香樟树茂密葱郁,梧桐树虬枝如龙,齐刷刷围拢来,将镜湖拥在怀中,一池春水竟如明眸般澄澈。走近了去,平日静若处子的湖面,此刻天光云影,上下一色。微风拂过,湖中涟漪泛起,一圈圈晕开,触碰在蜿蜒曲折的堤岸上,动如脱兔。水岸清浅,草木倒影疏疏,风里暗香频频,拱桥斜跨东西,在阳光下全亮成春的模样。
也许,春来得有些仓促。人行道旁的草地依旧一片轻浮的白,软绵绵的,间或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鹅黄,淡淡的,若有若无。岸边的垂柳婀娜,枝条尚未发叶,光秃秃的,在风里摇摆。一只燕子掠过湖面,落在柳梢间,“唧唧”两声,清脆而透亮,柳树瞬间多了几分妩媚。
春光乍泄,镜湖边行人见多。三三两两的人群沿岸踱步,话语里有春风的和煦,有春阳的温暖,也有春水荡漾的润泽。一个女孩斜靠在木椅上,秀发齐腰,白色的毛衣搭配黑色的丝裙,素雅而纯粹。她戴着耳塞,手里握着手机,也许陶醉在《春江花月夜》空灵的古典乐曲里,也许在听当下这个时代的最强音。她面对湖水,一脸青春的气息,嘴角藏着甜甜的笑意,春意盎然。
对面岸边的林子里,有几位老人在打太极,旁边翠竹掩映,林荫叠叠。也许他们是奔着这清明的湖水来的。他们面湖而立,呼吸间水润天泽,举手投足似有洪波涌起,起起伏伏,云山雾水,暗有劲道。他们银丝白发,沧桑的脸上写满春秋,但眉宇间不乏轩昂之气,一如岸边遒劲的梅枝。
岸边,几株桃树蓬勃地立着,枝丫向水面伸展,恰如溪边弯腰梳妆的少女。桃树筋老皮皱,一圈一圈的,记载着年岁的轮回。薄薄卷起的外皮下,一层暗青色溢出,那是春发出的消息。细细的桃枝上新叶尚未冒出,光溜溜空悬着,尖细的花苞努力地向上,挑着一缕明媚的春光。
还在流连桃树朦胧的春意,一转角,听得婉转而低沉的二胡声。一位教师模样的老太太坐在简易的板凳上,面前立着一个乐谱支架,左手扶琴杆,右手悠扬地抽拉,出弓入弓,宫商角徵羽,琴弦之间时而高山流水,时而低吟浅唱,曼妙之极。其实,她并不算老,约摸五十来岁,花白的卷发中尚有青丝灼灼。也许她以前常来镜湖,也许只是今日偶然的兴致,在镜湖薄薄的春光中,奏上一曲。在她陶陶然的神情中,似乎镜湖的春光就是生命的原色,行云流水,青春永驻。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镜湖清水涟涟,冷暖不自知。鸭子知道,但只会发出单调的嘎嘎声。镜湖是没有鸭子的,微波鼓动的水面,只有几片尚未清理的枯叶,一漾一漾的,极像儿时放逐溪水的纸船。
不过,镜湖是有主人的。刚还平静的湖面上,忽地冒出一个小黑点,接着又一个,再一个,伴着“唧唧”的叫声。那是镜湖中常见的一种水鸟,学名鸊鹈,俗名油鸭。鸊鹈是典型的游禽,体长26-74厘米,善于潜游,从一处下潜,数分钟影踪全无。正踌躇间,它们在远处浮出水面,左顾右盼,颇为得意。
小鸊鹈一年四季都守护着镜湖。有时一只,有时几只。它们胆小怕人,岸边的些许动静都令他们谨小慎微、靠近不得,因而无法仔细端详这精灵一般的生命,到底是一副如何乖巧的模样。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鸊鹈的喜爱,远远地盯着湖面,看到鸊鹈,也就看到湖里的春秋。
镜湖外,城市喧嚣如故,车水马龙,四季都是春的颜色,但终究少了自然的气息。唯有这千亩镜湖,不紧不慢,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把每个季节都过得精致有序。即使在这早春时节,也不温不火,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令人唏嘘。
斜阳尚在,湖面的波光拉出一条白练。恍惚间,一支梅花吐出蕊来,撒在湖面上,香了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