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份某个周六的晚上,气温很低,纽约中央公园的积雪有一英尺多厚,沿路都结冰了,看起来黑咕隆咚的,地面也很滑,还有深深浅浅大约齐小腿高的泥泞水坑。即便如此,有大约200人小心翼翼地前往中央公园水库,希望能一睹这只神奇的雪鸮风采。据报道,这是暌违130多年以后,雪鸮首次造访中央公园。上周,这只神奇的雪鸮在中央公园现身。
孩子们兴奋叫嚷,不过大人都在静静地等待雪鸮落到水库的北门楼(North Gatehouse),既虔诚,又激动万分,因为前一晚有人在那里打猎时发现了雪鸮现身。果然没有让人失望,雪鸮不出意外地从黑夜中袭来,短暂地在北边一座塔楼上,如惊鸿一瞥,让人赞叹万分。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水面和底下围观的群众,大家都高举着双筒望远镜、手机或相机,长枪短炮齐齐上阵,然后她在夜幕中象征性地轻轻颔首,人群中就爆发了阵阵喝彩和掌声。
当晚的人群中有不少兴趣盎然,见多识广的养鸟人。有很多人则在是疫情隔离期间才有了赏鸟这项爱好,也有一些人只是想看看这只可爱的雪鸮,毕竟这个冬天充斥着无尽的不满抱怨,她却出人意料地出现,似乎象征着希望、美丽或可能的改变,或者至少给大家一个借口离开公寓,在疫情期间和大家同聚度过如此珍贵的片刻。
长期以来,中央公园一直都是一处清净之地,人们喜欢到这里散心,忘却日常生活中的焦虑和压力,当下疫情肆虐,加之四年多日益激烈的政治斗争,这一点尤为明显。每天参观公园的纽约市民,以及那些早已习以为常,认为公园无关痛痒的人,重新爱上了这个公园。
坐落于纽约中心,这个呈长方形的绿色公园处处令人惊叹。郁郁葱葱的林地和高低起伏的草坪,蜿蜒的小径以及开阔的草地让人拍手叫绝,当然还有让人赞叹不已的野生动物,包括猫头鹰、鹰隼、苍鹭和其他令人眼花缭乱的鸟类和水禽,这些鸟类和水禽世世代代都把中央公园作为迁徙旅行途中的重要休息站。
在疫情期间,中央公园为纽约市民提供了一片绿洲,这正是在履行公园最初的使命。公园首席建筑师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在一个半世纪前就曾表示,公园为大家提供一个“宁静的心灵休息所”,摆脱城市的焦虑。
21世纪,每年大约有4000万游客参观中央公园,它已然成为世界上第三大最受欢迎的旅游景点。在疫情爆发之初,许多外地人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而那些住在公园附近纽约市民突然觉得,他们拥有这个伊甸园式的隐居之所是多么幸运。即使人们再次开始乘坐地铁通勤,往返于两个行政区之间,中央公园依然好像是一个社区公园。
由于疫情期间人们无法到办公室或去健身房,所以大家开始把公园的绵羊草地(Sheep Meadow)连绵和大草坪(Great Lawn)当作自己多功能的休息娱乐后庭。
春天慢慢过去,夏天快要到了,你会看到人们坐在草地或长椅上,不仅晒晒太阳,和家人一起野餐,还会在笔记本电脑或iPad上不停敲击打字,开着远程商务会议,喝着疫情时期的限定“鸡尾酒”——把葡萄酒或杰克·丹尼尔斯(Jack Daniels)威士忌装进背包,然后倒进纸杯里饮用。
少数人戴着别出心裁的名牌联名口罩,大多数人戴的是一次性的蓝色医用口罩,可能是因为一次性口罩可以让人在一定程度上隐姓埋名。大多数美容院、理发店和服装店也都大门紧闭,许多人似乎也摆脱了虚荣心,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和T恤,而非那些时尚前卫的高端健身衣。大家头发长了,显得乱蓬蓬的也没怎么打理,带着一顶棒球帽就已足以。
中央公园东南角的高耸景观,近处是湖泊。
在公园的毕士达广场(Bethesda Terrace)上,有越来越多的人跑楼梯或练跳绳,进行高强度的拳击训练。冬天的冰雪世界到来之际,孩子们和一些大人们会用手头上的任何东西来拉雪橇:霓虹色的塑料雪橇和飞碟,或是看起来像学校自助餐厅的托盘和装着曲奇饼干的打包垃圾袋以及碗碟沥水架。
录音机——上世纪80年代的大型录音机,可能是从壁橱或地下储藏室里翻出来了,再一次出现在公园里。公园里的很多人非但没有对噪音怒目而视,反而似乎很高兴听到大家自己精心策划的Spotify和Pandora播放列表之外的其他音乐。公园里的音乐家们,比如在毕士达广场接受点播的吉他演奏家,演奏了很多经典曲目,比如《多么美好的世界》和《昨日》,这似乎在疫情期间徒增了一种新的哀伤。
当时公园的规划和建设正值艰难时期——内战尚未结束,南北战争又即将爆发。那个时候,纽约以及整个美国都在努力应对奴隶制、阶级和移民等问题,这些问题导致政治斗争愈演愈烈,社会局势日趋紧张,还有快速工业化和技术变革带来的后果亟需解决。
所以,与许多原本为富人或贵族建造的欧洲公园不同,中央公园被设计成一个民主的公共空间,用奥姆斯特德的话来说就是,穷人和富人都可以在那里“轻松地完成一天的工作”,“漫步一小时,看不到、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外面街道的喧嚣/熙熙攘攘”。
事实上,中央公园一直印证着爱默生的理念,也就是自然可以帮助人类从现代生活的纷扰中解脱出来,重新建立与宇宙的精神联系。奥姆斯特德曾多次遭受抑郁症和神经症的折磨,多亏自然界给予了他慰藉,于是出于服务公众的本能,他致力于帮助建设公园,以此与尽可能多的人分享用自然治愈精神疾病的益处这一理念。
1861年,出于相同的责任感,奥姆斯特德建设完毕中央公园后,担任刚刚成立的美国卫生委员会(United States Sanitary Commission)主席,该委员会是美国红十字会的前身,主要负责协调对受伤的联邦军队志愿兵的医疗护理,分发天花疫苗。
虽然公园在20世纪6、70年代时年久失修,一度面临毁灭危险,当时的草地已经都是灰尘,建筑物上到处都是不堪入目的涂鸦,但中央公园管理委员会(Central Park Conservancy)为维护修复这块843英亩的遗址付出了不懈努力,最终成功修复。如今,全美奥杜邦协会(Audubon Society)称中央公园为“近乎完全城市化海洋中的馈赠的一片森林和湿地栖息地”,载有记录的鸟类高达280多种。
置身公园拐角处的纽约广场酒店(Plaza Hotel),可以看到一只大蓝鹭(这并不是在动物园,它正在池塘里和另外一只大白鹭争抢食),就很容易理解克里斯托(Christo)为何说中央公园是“纽约市最超现实主义”的地方,他曾于2005年在中央公园创作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型艺术作品《门》(The Gates)。
中央公园的道路、人行道和溪流线条蜿蜒曲折,形状不规则的湖泊和草坪令人分外惊喜,整个设计与这座城市无情的规则网格和直角对称形成鲜明对比。就连公园里唯一一条通向中央林荫广场(Mall)的笔直林荫大道也稍微有些倾斜,这再次提醒我们,当我们身处中央公园,已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而毗邻着环绕它的柏油街道和用钢筋水泥建成的摩天大楼,与公园截然不同。
左图:一只浣熊和它的四个宝宝。
右图:一只大蓝鹭在公园的池塘里。
就此而言,在疫情隔离期间一开始的几个月里,对许多纽约市民来说,这座城市中央公园外的那些地方感觉最脱离现实:街道上突然人去楼空,整个街区一夜之间变成了鬼城,就像艺术家德·奇里科(De Chirico)或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作品展现的一样,充满了孤独荒凉,人心惶惶。
那么置身中央公园,至少可以出现生活一切正常的错觉/幻想:人们跑步、骑自行车、遛狗,鸟儿依然自由自在——觅食、筑巢、飞越穿过湖泊或水库。那只美丽的鸳鸯(我特意为贝特·米德勒(Bette Midler)的新儿童读物The Tale of the Mandarin Duck: A Modern Fable所摄)在疫情隔离期间却再也没有回来,不过许多其他野生动物都回来了,包括至少五只猫头鹰、一只郊狼、一只兔子、一只秃鹰、一只游隼、各种苍鹭和鹰、啄木鸟、蜂鸟、画眉、可爱的北美山雀,它们会从人们手中吃花生;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鸣鸟、加拿大鹅和数不胜数的鸭子群(包括木鸭、黄头鸭、北方的琵嘴鸭、秋沙鸭、绿翅鸭和红鸭子)。
湖水周围的秋日色彩。
夏天,两个绿头鸭家庭在Sailboat Pond池塘里长大,住在池塘附近树干上的年轻浣熊有四个可爱的宝宝,它们很快就习惯了戴着口罩的人类,大家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给他们拍照。今年晚些时候,一只深情脉脉的条纹猫头鹰(粉丝们取名为巴里(Barry))来到公园参观后,已经住了四个多月。
第二只条纹猫头鹰,还有一只大角猫头鹰和一只长耳猫头鹰也相继在此停留。2021年,这只雪鸮奇迹般地飞了进来,人们希望这是一个新时代的预兆。
疫情爆发已经将近一年了,虽然我们都已经厌倦了与世隔绝,但中央公园变换的季节让人想起了大自然的永恒循环:郁金香和樱桃树让位于夏天的绿意盎然;秋天的鲜红和金色的叶子被冰雪取代,很快又出现了藏红花和风信子,它们是春天的第一朵花。公园里有一种永恒的感觉。在夏天或圣诞节期间,儿时的朋友们会在绵羊草地或水库东90街入口处举行聚会。孩子们仍然想知道,就像霍尔顿·考尔菲尔德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所做的那样,冬天水结冰时,中央公园南部附近池塘里的鸭子会去哪里。
左图:提倡社交距离的标志。
右图:公园里的游客戴着面具。
冰冻的气温和1.5英尺厚的雪并没有阻止公园里的许多游客,他们很快就开始堆雪天使,打雪仗,堆雪人、雪人、雪马、雪堡和一只巨大的雪章鱼。所有这些活动看起来都比坐在户外餐厅里要健康得多,这些活动都被压缩成了塑料餐饮泡泡。
在疫情大流行期间,仅仅是在中央公园与其他人模糊地接近,就给了我们一种社区感——一种我们都在一起的感觉,一种我们一起会以某种方式坚持下去的感觉。一个多世纪前,奥姆斯特德写下了许多关于公园的论点,包括公园作为“呼吸之地”的价值——城市居民可以在那里躲避拥挤街道的恶臭空气。但他补充说,仅仅认为公园是“露天场所”是过于简单化了,忽视了这些绿地所提供的深刻的社会和精神层面。
雪中的绵阳草地(Sheep Meadow)。
奥姆斯特德认为,看着中央公园的人们“在纯净的空气和天堂的阳光下”聚集在一起,很难忽视许多人在体验中感受到的“明显的欢乐”:“所有阶级都代表着共同的目的,” 每个人“仅仅靠自己的存在就能给其他所有人带来快乐,都有助于每个人的更大幸福”:人们抽出工作和工作时间来参加他所谓的“健康休闲”活动——漫步、划船、滑冰、听音乐,沉思草地和树林的美丽,与大自然中的崇高精神相融合。
或者,他可能会补充说,寻找难以捉摸的雪鸮。
原标题:《中央公园终于“像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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