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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支持我重登珠峰
我是韩子君,今年39岁,生活在上海,我是一名自由攀登者,是中国第一位分别从珠峰的南坡和北坡登顶的女性,也是《她无限》公益基金的发起人。
2015年我第一次去攀登珠峰遇到了尼泊尔大地震,地震导致珠峰大本营雪崩,我在那次雪崩中受了伤,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同年的10月,经过半年的康复后,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决定重返珠峰。
重返珠峰对我来说最大的困难,既不是体能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在经过上一次危险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家人,我还想去登珠峰。
当时我内心挣扎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去和家人说。
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我告诉他们这次我不去尼泊尔,我在西藏这侧登珠峰,这样他们会觉得在中国登离他们近一些,也更安全一些。
我还告诉他们,这次协助我登山的队伍是西藏登山队,他们经验非常丰富,我还先斩后奏地说我已经交了几十万登山费,不能退了。
这几十万的费用包括了攀登期间的向导服务,每个营地的食宿以及登山注册等费用,费用每年都在涨,2016年的时候就要35万了,现在应该需要45万。
就是这样连哄带骗的,他们终于同意了。
我妈和我说:“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去做这件事,那么你就全身心地去投入,我们会支持你的,你也不用担心家里面的人,你就安心去登珠峰吧。”
我其实心里挺内疚的,我家人因为爱我所以对我特别包容,哪怕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们也愿意给予支持和鼓励,他们对我已经不是一般的爱了,简直是纵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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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颜色的哈达
和尼泊尔一侧登珠峰不同的是,在中国一侧的北坡必须有8千米以上的高海拔攀登经验才可以登珠峰。
南坡则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交钱就可以登,所以尼泊尔那边有很多人只登过5千米的山就去爬珠峰了,真的是非常危险。
一般会在每年的10月开始报名,第二年的4月攀登,报名之前需要先为自己购买一份意外保险,如果没有买保险,攀登公司是不会接受你的。
买好保险报完名后还需要利用至少半年的时间训练,大多数人会准备两三年的时间训练,准备充分后去大本营报到、开始攀登、海拔适应训练,最后冲顶。
训练中的子君
出发去西藏拉萨报到的前两天,我在健身房训练的时候,一不小心弄伤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当时是很勉强地去拉萨。
我行李箱里还装了一根泡沫轴,我需要用滚泡沫轴的方式帮助我治疗。
我当时没敢说这件事,因为如果我的伤被知道了,那我肯定会被劝退。幸好在大本营的那段时间,经过我每天的康复动作练习,最后问题解决了。
拉萨有一个扎基寺,当地人如果要出远门都会去那里求平安。
在我去登珠峰前,我的一位藏族朋友带着我去了扎基寺求平安,一般在西藏拜佛,里面的僧人会在你的脖子上挂一个白色的哈达。
那位僧人本来给我挂了一个白色的哈达,然后我朋友告诉他我要去登珠峰,僧人就给我换了一条蓝色的哈达,他说因为这个是天空的颜色,希望你一切平安。
子君把蓝色哈达系在了脖子上
我一直把哈达装在包里,直到8300米准备冲顶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它拿出来默默地系在了脖子上。
我当时在想:登顶的时候我要带着这条哈达,然后我要回到尼泊尔,把哈达放在珠峰大本营,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逝去的队友我完成了这件事情。
攀登的过程很危险。在6500米的前进营地到7028米的C1营地有一段很陡的冰壁,大约有三四十度,路上有绳子,需要配合着上升器来攀登,路绳其实是一种安全措施,万一攀爬过程中摔倒了,这个绳子正好可以把人给兜住。
另外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是冲顶那天需要爬一个叫123台阶的地方。它是岩石,需要穿着冰爪爬。在海拔那么高那么窄的地方,最窄的时候只能用一只脚就这么在悬崖峭壁上走过去,真的特别可怕。
我冲顶的时候还在路上见到了4具尸体,其实路上远不止这么点,有一些被人藏在了石头缝或者是路上一些不太显眼的地方。
当我看到第一个尸体的时候真的特别震撼,当时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着下去,不能留在这里成为别人的路标。
我记得是凌晨1点多出发冲顶的,从8300米的C3营地到顶峰,总共爬了差不多7个半小时。
登顶之前我想过无数次我到顶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哭,会不会很激动,但是当我到顶后内心还挺平静的,随行的摄影师对我说:“子君,恭喜你到顶了。”
珠穆朗玛之巅
听到后我在心里想:怎么走着走着就到顶了啊。
我内心也没有特别激动,反倒是我的其他队友,他们已经是老泪纵横的状态,还有人趴在地上磕头。我到顶一会儿后就拿出了我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旗子开始拍照,真的非常平静。
峰顶是一个大约二三十平方的小平台,一个房间那么大,上面也站不了多少人,然后中间有一个搭起来的经幡,当时我自己也带了一个经幡,挂在了上面。
刚到一会向导就催着我赶紧拍登顶照。
一般每一座山的山顶都会有一个标志,欧洲的山峰顶上可能会有十字架或是圣母像,还有一些山顶会有一块写着山名和高度的石头,而珠峰的标志就是藏族的经幡。
登顶后一定要和山顶的标志合影,这样才有登顶的证明。
子君的珠峰登顶证明
这也是为什么到顶之后,向导会拉着我们赶紧拍照,只有拿这张照片才能够去申请证书,北坡登珠峰的登山证是西藏登山协会颁发的。
那天天气特别好,我记得我在顶峰甚至把手套摘了下来,徒手拿着我的手机拍登顶的360度视频,天气特别晴朗,几乎没有风。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珠穆朗玛峰更高的山,站在峰顶往下看,所有的山都在你之下,真的是一览众山小,仿佛可以看到世界尽头,地球边缘。
目之所及全是雪山,真的非常壮观,那一刻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王,还挺酷的。
最特别的一点是,当我登上珠峰的这一刻,珠峰的高度加上我的身高,就有了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高度。
在峰顶待了十多分钟后就下山了。
5个月后的十一假期,我又回到尼泊尔,徒步去了珠峰南坡的大本营。
子君把哈达系在了南坡大本营的石碑上
大本营前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珠峰大本营这几个英文字母,我把陪伴我一起登上珠峰的那条蓝色哈达留在了那里,算是圆了我的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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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坡,北坡的不同
我以为我只要登顶了珠峰,把哈达留在尼泊尔后,我就能彻底走出这件事情。
但我从尼泊尔回国后,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你一定要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
当我心里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疯了,因为登珠峰真的是很危险的事情,有着百分之一点几的死亡率,这个一点几如果遇上了,对你来说就是100%,我根本不敢和家人说这件事情。
当内心有这个念头后,我就觉得我一定要回去,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把这段经历放下。
于是我去了尼泊尔一侧的珠峰南坡。
这一次我给自己增加了难度,珠峰和洛子峰两个8千米连登,骆子峰海拔8516米,是世界第四高峰。
南坡和北坡两边其实难度差不多,只不过它们的难度不同,北坡攀登最大的难点在于8300米之上的123台阶,而南坡因为没有北坡那么陡,路线会更长,它对体能的要求也更高。
使用冰爪攀爬123台阶
南坡还有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是昆布冰川,2014年那个地方还发生过冰崩,有14个夏尔巴人遇难,从昆布冰川穿过的时候,感觉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到谁就是谁。
路上还要爬梯子,我记得我全程走过了二三十个梯子,如果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冰裂缝,这就是南坡的难点。
全身贯注地通过梯子
就两边环境来说,北坡的条件更好,中国这边的北坡前两年大本营已经通电了,而且北坡攀登全程都有手机信号,中国移动在6500米的地方还有基站,去年中国登珠峰60周年,5G还上了珠峰,在顶上直播,中国这边的基础条件真的特别好。
中国的大本营在石头地面上比较稳固,尼泊尔那边的大本营在冰川之上,是在移动的。他们日常的生活物资只能通过直升机一个礼拜送进去一次,要么就是人力或牦牛背进去。
珠峰北坡大本营
中国西藏这边路已经修到了大本营,可以直接开车送物资上去,非常方便。
卫生条件两边都差不多,饮食的话我觉得中国这边吃得比较好,因为路修过去了,想吃什么菜都可以和队长说,例如我想吃茄子,过两天就会发现茄子出现在了餐桌上。
中国这边是西藏圣山公司在管理大本营以及山上的救援,他们所有的向导都是从西藏登山学校毕业的,曾经有过在8000多米救援成功的案例,非常专业。
尼泊尔一侧最大的优势是有直升机救援,中国这边是没有直升机救援的,全靠人力拖下来。
但直升机救援最高只能到7000多米,更高的地方也是需要靠人力把受困者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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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48米的偶遇
南坡登顶那天还蛮激动的。2015年在南坡大本营的时候,我有一位叫小幡友子的日本队友,在雪崩来临的那一刻我们两个手拉着手逃命,后来被冲散了。
特别神奇的是,当我被救到加德满都上了救护车后,我发现车里躺着的就是她,我俩坐着救护车一路手拉手被送到了同一个医院。
2017年我去尼泊尔准备从南坡登珠峰的时候,我刚到加德满都的酒店大堂,小幡友子就出来迎接我,我俩当时抱头痛哭,时隔两年我们又都回来了,我俩还约定登顶的那一天要同时登顶。
冲顶的那天早晨,我正跟着我的向导在一步一步往前走,还有二三十米就到顶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身后拉着我的手,我回头一看,发现就是小幡友子,所以我们最后手拉着手一起登顶了。
2017年我重登珠峰的那一刻,我在峰顶还挺激动的,拍的登顶照里,我的眼睛是含着泪的。
我是凌晨5点多登顶的,刚好看到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日出,我想可能此生没有任何景观,能跟这样一个盛景相媲美了,太美太壮观了。
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日出
那一刻我感觉,无论是在雪崩里的死里逃生,一两年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内心的煎熬,以及攀登珠峰这60多天的煎熬,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尼泊尔登或是从西藏登,最后都是来到同一个山顶。
当时登顶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对面从西藏登顶的人,他们的羽绒服上写着名字,我看到了我的朋友,我朝他们大喊:“其美!其美!”
其美一脸懵逼,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能在那里遇到熟人。
更神奇的是,我前脚刚走,2016年带我登顶的向导他就来了,他还在峰顶问我的队友说:“认不认识叫子君的?”
我的队友也不知道他是谁,就用相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回到C4营地后他跟我说:“子君,刚在山顶上有人找你,你看看他是谁?”
我一看发现这是去年带我的向导,实在是太神奇了,能在8848米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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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攀高峰
登完珠峰回来后,我身边好几个朋友反复提醒我说:“子君,你快去网上查一下,我觉得你可能是第一个从南坡和北坡登顶的。”
我第一个好朋友和我说完后,我还不在意,接着我在西藏登山队的朋友又跟我提起了这件事情,我去查了才发现,竟然真的是第一个。
我一直觉得我这是捡来的第一,我从不在意什么第一第二,登山这件事它不是一个比赛要拿金牌银牌,或者谁快谁慢,我觉得每一个到顶的人都是成功的,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觉得登上珠峰应该是我人生一段新旅程的开始,我给自己立了一个7+2的Flag,攀登七大洲最高峰,滑雪最后一个纬度到南极点和北极点,现在只差北美洲的最高峰没有登顶,已经去了两回,都因为天气原因没有登顶,以后还会去第三回。
我在2018年去爬道拉吉里峰的时候尝试了无氧攀登,而且没有带向导,是自主攀登。
我们团队一共四个人,冲顶的那天我们自己在修路,其他队伍跟在我们后边走,我们修一段他们走一段,真的特别不容易,而且那天情况比较复杂,最后大家为了保证安全还是用上了氧气。不过成绩也不错,无氧爬到了7400米。
其实从2013年到现在,我通过登山这件事情成长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我一直想让更多人了解到这样一项运动,其实你在人生中会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成功与失败,这些事情在登山的过程中都会遇到,所以当登完山后你会觉得,登山这件事情和人生还挺像的。
2018年我去爬南极洲最高峰的时候,队伍里有一位西班牙队友,他攀登七大洲最高峰的目的是为了拍一部记录片来帮助西班牙渐冻人症基金会募资,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摄影师、制片人、导演,他自己扛着一个特别专业的摄影机去记录攀登的全过程。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还可以用登山的方式去帮助更多的人,这件事情就像种子一样落在了我的心里。
2019年年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和另外几位后来的《她无限》公益基金发起人相遇了,当时大家想组织一些女性,一起去爬非洲的最高峰乞力马扎罗,通过这样的方式募资做一个公益项目,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义,我就参与了进来。
除了我以外,另外的9位女性没有任何登山和户外经验,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给她们训练,在2019年10月份我们成功地登顶了这座山,当时我们是山上唯一一支全女性的队伍,登顶率100%,特别厉害。
她无限公益基金发起人们的合照
这次登山一共募到的24万元,我们用它资助了120位甘肃和四川的藏族初中女孩,这就是《她无限》公益基金会的起源。
我们希望告诉大家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有无限的能量,可以去做很多事情。例如我,虽然现在登上了珠峰,但在若干年以前和你们是一样的,是一位都市女性,一位职场女性,我也是通过自己一点一点地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所以我希望通过我的故事,通过《她无限》去鼓励更多的女性,敢于去做自己,敢于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接下来我自己的探险梦想是,希望能在未来的2~3年里重新回到南极大陆,从海岸线滑雪到南极点,做一次1000公里的穿越,这是我的新目标。
我这一类人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