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周末去山中度假。从家出发,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越近目的地,越感觉市区的热闹躁动被远远甩在身后,那种郁闷的城市气息一点点变得稀薄。呼吸的空气突然间有了草木的味道,我便意识到:要进山了。
欢欣喜悦一下子充满了每根神经,我透过车窗,四处张望。群山环绕,落眼处皆是青绿。远处的山脉披着青玉色的披肩,朦朦胧胧里带着几分飘逸,像画,却比画要灵动,更有气韵。路旁的河水真是绿,让人想起宋词“南浦波纹如酒绿”“绿酒初尝人易醉”,哪还用得着尝呢,看看就醉了。公路两旁缓缓斜着的坡上是一户户山里人家的院子,背倚青山,沐浴着亮烈的阳光,任山风吹拂,只管裹着青青的气味,看头顶云朵游弋,静悄悄地似已有千年万年的安稳。
突然联想起古装武侠剧里的场景,两人踩着绿水,沿着山崖,在半空里一决高下——殊不知,恩怨情仇唯有放下方自在,他们执意要分出胜负,便只能让纠结越发难解。何不转眼看看山水,无论胜负,终究是青山依旧,绿水无恙。
一路上,有不少在路边摆摊做小买卖的山民,土鸡蛋、黄杏、甜瓜……齐整整地一筐筐摆着。没见人下车来买,他们也一点不急,坐在那里,悠闲惬意地看山、看水、看云、看来往的车辆和游人。山里待久了,山民们仿佛早有了山的性格以及山的气度和闲逸。
也有不少人家把自家院子设计成了农家院。饭点的时候,他们站在大门口,一手举着写有“吃饭”的木纸板,一手对着迎面开过来的车辆挥舞着。太阳很猛烈,他们的皮肤被晒得黑黝黝的,却一遍遍挥舞着手,不说话,亦不知疲累。一辆辆车开过去,抛下一阵无情的热热的气息,停下来吃饭的并不多,但他们依旧非常好脾气地招呼着。起初,我觉得这种方法费劲又笨拙,何不在门口立个广告宣传牌呢?一目了然,还免了辛苦。而后,渐渐才明白广告牌与人到底有区别——人一站在那里,农家小院就有了温度和热情。这该是山民不同于真正生意人的另一种朴实了。
到了目的地,我们沿着台阶爬上山顶,看了自然风貌的溶洞和现代人设计的玻璃栈道,然后就不得不返程了。舍不得这山,默默想着下次还要来,不料山静默却知人意,我们竟在山脚公路上堵了近两个小时的车。这些年来,这是唯一一次遇到堵车我却一点不着急的,甚至希望再慢一点走出山去才好,堵车的时候,还顺便将这像岭上白云一样秀润的青山绿水,又悄悄扯了一片握在手心。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陶弘景也不愿意出山,皆因山川锦绣,云意潇洒,他不想出山去陷入名利场的是是非非中。而我自山中归返城市后,在清晨挤地铁上班的当儿,在午后寂静的办公室听着外面鸟声、风声、车声交叠的当儿,回想着山中光景,只想起一个美丽的词语:玉净花明。
“玉净花明”应出自冯梦龙的《笑史》,写女子容颜。只这四个字,却风致无限,一个端庄、婉约、明媚、娴静的美丽女子仿佛盈盈立在眼前。但我觉得它形容的不单单是女子的容颜,用它形容山中一草一木、一溪一涧、风声鸟语、只影片云,亦是再相宜不过。我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一种说法,说好文章要有风、要有光阴徘徊——这四个字便担得起这样的密度和深情。它不喋喋无休,而是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你去天马行空。
一个人若是拥有一座山的气质和性格,活得玉净花明,该是多恣意清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