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后的田野散发着初春的味道,鹿的脚印也随之消失。夜晚的月色朦胧,但那些残雪仍足以照亮乡村宁静的夜,在车灯下,如宝石般闪闪发光。
回想起这一整年都没踏出过欧洲大陆,也没怎么出远门,不觉惭愧。屋前开阔的山野,我的身体与心境,似乎让我找到了足够的安然与自在,还有值得探索的内在景观。无需逃离与被远行的冲动所支配,更多的是细细体验此时此地。 用旅行中独有的好奇心与热情来对待日常 生活,而不对远方与别处的生活产生过多的执念。
如果说之前的我总被风与火主导着,人总处于飘荡游离的状态,被燃烧着的,易怒又激情的。当下的我越来越倾向于水与土的引导,随波逐流又接近大地的,终于能坦然地将根扎进土壤里,感受到泥 土的温热,而不害怕被吞噬与淹没。因此,也越来越寄情于山水,出门总爱去有山有水的地方。
与那些「一 生必去的n个地 方」相 比,更吸引我的是那些无名之地与野境;与其去计划一个完美无忧的假期,我更喜欢随心所欲的没有目的地的出行与冒险。
于是这一年间,我能想到的最难忘的旅程,就是今夏这个漫无目的的旅程了。在七月,我们开着房车上路了,从德国出发,经奥地利,抵达意大利,又经瑞士、列 支敦士登回到德国,去到了这里与那里,城市与村庄,抵达与离开没有名字的山与林。
行驶在被月亮照亮的公路上,开累了便驶入附近的一片森林,不小心惊扰了一群鹿,躺在房车里看月亮,藏在云里又出来,魔幻而调皮。醒来时,发现林间小径上两只野兔, 一片野莓。
在米兰近郊的Villa Arconati参加实验音乐节,带着孩子 一起,打着赤脚随着迷幻的音乐舞蹈。在树荫下打盹与做瑜伽。晚上回到房车里,发现“翻箱倒柜”的狼藉,有人溜进车里偷走了些现金,看上去作案很急,把我们的抽屉都弄坏了。孩 子最担心的是贼有没有偷走她的“ 小蚯蚓”,即 一根红色的羊毛线。发现“ 小蚯蚓”安然无恙,孩 子开心地宣布“小偷没有偷走小蚯蚓”!
当我们抵达科莫湖边时,一对父子在钓鱼。那天风很大,天竺葵花被吹散了,我们在湖边散步,孩子一路拾起落花。一夜风浪后,迎来一个晴天,在湖里游过泳后,晒着太阳,吃冰激凌,看湖里的鸭子,和我们一样看起来无忧无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富人将他们的度假屋安置在这里,那些鸡飞狗跳的尘世烦恼好像不属于这里。
最令人难忘的露宿地,是偶然在瑞士境内发现的一片山林小溪边,附近有一个残垣断壁的古堡。除了一个骑马经过的女人之外,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在这样的野外,你会忍不住光起身子来,和那些石头与野草一样感受到赤裸而天然的存在。
我们用溪边的石头堆砌成一个火盆,生火素炒乌冬面。我在溪水里洗菜,孩子帮忙拾柴火切菜。溪水很凉,将饮料放在水里“冰镇”,温度刚刚好。我想到了儿时的野炊,简单的乌冬面与蔬菜在经过了宇宙的神奇配方之后,是那么的美味。哦!真是太美味了!
能在现代社会,找到一片荒野,即使只是短暂地栖息,也是对自我野性的滋养。那些被资本与商业文化所利用与强调的“丛林法则”与“狼性文化”,把我们代入了一个误区。而一些都市人迫切渴望的“世外桃源”与对大自然平面化的浪漫想象,把我们代入了另 一个误区。
我不相信什么“狼性文化”,而只想与一只真正的狼对视后,再去理解所谓狼性。我也不再追求一个“世外桃源”, 门前的野草,后院的野猫, 一颗石头, 一棵树,对我来说已足够珍贵。
在这个临近圣诞节的夜晚里,桌上的红色蜡烛燃烧着,圣诞树散发着温柔的光,月光仍是朦胧的,孩子已睡下。回想起那个在瑞士溪边露营的夜晚,孩子已睡下,溪水潺潺间,我与先生边喝着红酒边聊天,聊着聊着,萤火虫飞来了,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感谢这些照亮黑夜的光,烛光,月光,星光,萤火虫的光,圣诞树的光与残雪的光。
也感谢那些让我的狂野之心得以存活的时刻,那些树,那些荒野,野花野草,我走失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