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QQ还叫OICQ的时代开始，我的网名就一直叫seamouse（海老鼠），最近在阿尔卑斯连轴跨国滑雪时，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从此改成snowmouse（雪老鼠）。
2018年有所收敛地玩了一轮下来，如今在即将垂下圣诞帷幕的法国瑞士交界处这个太阳门（Les Portes du Soleil），几乎可以迎着窗外糟糕透了的冻雨，唱出一句：“走遍了南北西东，也到过了许多名城，静静地想一想，我还是最爱，他们的阿尔卑斯。”
有所收敛，是从时间轴上，与其他年份纵向比较而来。2018全年，我的旅行日历大抵如下：
1月：日本；2月：滇南；3月：台湾；4月：菲律宾；5月：北京；6月到7月：法国、荷兰加横贯西东的俄罗斯世界杯；8月：安徽和江西；9月到10月：新疆和西藏；11月：新西兰南岛；12月：以意大利北部为主的阿尔卑斯地区。
并不好说阿尔卑斯就比这一年的其他目的地强出多少，只是作为一个满世界流窜了7年的老油条，虽然对这个世界依然有好奇心和求知欲，但惊喜感和疲惫感确实已经开始此消彼长。不去通过微博搜索时间段的话，过去几个月去过哪些地方都会一时想不起，以至于当下的、新鲜的，才是此刻确凿记忆的。加上我对滑雪这项运动，还暂时处在热情期，于是，毫无意外的，冬季的阿尔卑斯胜出。
这已是我第三个冬季的欧洲滑雪之旅，起点是老相识意大利最小大区奥斯塔。5年前，我曾滑过意大利和瑞士交界、从切尔维尼亚到采尔马特的高海拔山区。一切都没变，围绕着被誉为阿尔卑斯群山之王的4478米高马特洪峰，从意大利到瑞士的蓝色加红色主道，简直像是一条舒适而漫长的16公里传送带。贪心多玩了一会儿，为赶上从采尔马特发回意大利最后一趟缆车，我踩着雪板迅速冲回索道站，糟糕，雪地上一跤没摔，却在铁质钢架上狠狠磕坏了膝盖……本来吧，旅行保险和索道票都包含可以报销的医疗费用，可这可是我“冬季欧巡赛“的第一站啊！贪玩如我，担心医生发出就此修养不要再作的警告，竟放弃就医，自己买了瓶喷雾止痛剂，继续滑雪之旅。即便现在碰到还会很疼，但我相信人体的奇妙自愈能力，希望不要留下后患。
（意大利瑞士边境，马特洪峰）
（意大利瑞士边境，3883米处有一个名为马特洪冰川天堂的观景台）
次日，我继续去往奥斯塔大区的老地方——MonteRosa山区西侧的Champuloc村。相识几年的姑娘Martina，已经从曾担任北大壶滑雪学校校长身份的中国通，变成了深度迷恋厨艺的家庭餐馆主理人，而她的北京老公小军，熟练掌握了意大利语后，也能安静待在这个漂亮却没啥刺激新闻的小山村。小军陪着我们在3000米海拔之上的Monte Rosa转了几圈，见到同胞并和老婆之外的人说上一天中文，始终是幸福的吧。这里说“我们”，是指这一次我并非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扫荡阿尔卑斯了。日渐凋零的媒体和逐渐关闭的发表渠道，让我这样没能力也没态度去做大V的自由撰稿人，必须考虑转型问题。于是，叫上了一家户外体育旅行公司的好友，以考察欧洲山地市场的名义，带着工作意识地先玩上一番。
（Monterosa山区Gressoney村）
（Monterosa山区Gressoney的一对少数民族夫妇）
（Monterosa山区，曾担任北大壶滑雪学校校长的Martina，如今专心做主厨）
虽比雪道总长达322公里的马特洪峰跨国滑雪区小了一截，但Monte Rosa总长180公里的雪道（其中一部分可全年开放），依然可以从最基础的滑行乐趣上，可秒杀包括日本在内的任何一座亚洲雪场（亚洲最大是83公里长雪道的日本志贺高原）。滑着翻过一座山后，我们干脆住到了有着讲德语稀有方言的Walser人村落Gressoney。在与法国和瑞士接壤的奥斯塔大区，说法语的人群算是意大利少数族群，而讲Walser语的2000余人，更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在村落中心包含传统民族文化展示长屋的旅游信息中心，我碰到了一对意大利少数民族。女的来自南蒂罗尔，母语是奥地利巴伐利亚语，男的就是Gressoney本村人，母语是Walser德语。南蒂罗尔地区100多年前本属奥匈帝国，一战后被意大利版图纳入，因为高度自治身份，居民普遍认为自己是奥地利人或者更久远的拉丁人；而Walser人的心理认同则还是意大利。Anyway，扶持少数民族文化的政策，在Gressoney滑雪区域这边的体现，除了一座保留旧有人畜同居生活方式的博物馆外，还规定孩子们每周得有一小时的Walser德语课。
在世界雪场雪道长度排行榜中，法国三山谷总以遥遥领先于其他家的600公里名列世界最大。但那算的是可乘缆车通行继而滑行的距离，如果把穿梭巴士的接驳方式算上，那么意北多洛米蒂滑雪全区，则能以12家雪区、总长1200公里的雪道，让世界上其他雪场都显得像孩子。再说，多洛米蒂无与伦比的奇特白云石山形，让它也是滑雪界任何同行都羡慕嫉妒恨的最高颜值滑雪区。滑过南蒂罗尔、贝卢诺两省后，这一次借着参加地方上组织“买家会“的机会，我又跟着以欧洲为主的世界各地冬季度假运营商们，滑了向往已久的多洛米蒂核心区——Sella Ronda，整条环线全长42公里。大半天时间里，跟着各位滑雪高手，不知不觉中，就绕了跨越意北三省的大半圈。晚上大家竟还都体力充沛地参加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晚宴，和一言不合就尬舞的Party。白日里选择了雪靴漫步这项轻度运动的一位成都姑娘，成了带动全场气氛的女主角，无论现场乐队奏任何音乐，她都能成为聚光灯对着的那个人，丢给她两块桌巾，她甚至搞出了二人转。“雄起的总是成都大妞”，我赞美道。歇息下来的姑娘表示，“感谢抖音”。我也忘了膝盖的伤痛，在摇滚曲子中，蹦得老高，可惜没人愿意配合我Pogo。显然，正是抖音等国人的时髦玩法，增强了我们的文化自信，让欧美人目瞪口呆，“这还是含蓄的中国人吗？”
（托纳莱山口3000米处的冰川）
（托纳莱山口一战纪念碑）
（托纳莱山口的阿尔卑斯山地旅）
从多洛米蒂核心区向西，我们来到边缘的Brenta多洛米蒂，进入太阳谷地区，并在特伦蒂诺和伦巴底两大区交界处的托纳莱山口，开始了新一轮的滑行。从镇子中心往南边的山峰看去，有一条陡峭的雪道直冲而下。整整一百年前，它曾是意大利和奥匈帝国的分界线。1918年6月，奥军发起大规模攻势，试图突破该山口。结果非常糟糕，4个月后，一战阿尔卑斯战线以意大利全面获胜终结，奥匈帝国崩溃，统一后的意大利获得阿尔卑斯南麓大片土地。如果夏天来这片地区徒步，还会看到很多过去前线挖筑的战壕。而冬天滑雪时，不时会撞见穿得像《星球大战》帝国舰队那般的阿尔卑斯山地旅。都笑说意大利男足是中看不中用的男模队，二战时被当笑话段子传颂的军队更是如此。不过，一战中的阿尔卑斯山地旅实力可不容小觑，甚至是他们建立了当代山地战的基础。和平时期，这批白色铠甲的“帝国舰队”只是在分队锻炼登山滑雪，偶尔担负起救援职责。
（特伦蒂诺地区的多洛米蒂山区）
（特伦蒂诺地区的Canazei镇）
（皮埃蒙特Sauze d’oulx，银河滑雪区传统村落）
（皮埃蒙特Sestriere，2006都灵冬奥会奥运村之一）
（皮埃蒙特Sestriere，墨索里尼时代的无楼梯酒店大厦，房间窗口不一样高）
位处皮埃蒙特大区西部的银河滑雪区，既是又一处跨国（意法）大型滑雪场，又是2006年都灵冬奥会雪上运动的主办地。因为12月中旬的一场罕见热风，当地的雪情非常糟糕，有两家雪场推迟了开放时间，最重要的Sestriere和Sauze d’oulx度假村，也只开放了不足六分之一的索道和雪道。因此更多时间，我的兴趣转成了考察两个村落的巨大差异性。Sestriere，是1930年代时刚迷上滑雪的阿涅利家族菲亚特系创始人Giovanni所建，现代主义的风格很大程度上体现着墨索里尼法西斯独裁时期的美学，一座座圆形塔楼挺立在茫茫雪原之上。其中有一座酒店完全没有楼梯，而是靠螺旋过道连接起所有不等高的房间。而山另一边的Sauze d’oulx则是彻底的历史村落，甚至早在罗马时代之前，就有凯尔特人在此生活。索道没开放的时候，原来15分钟的翻山过程，变成了环山40分钟的车程。简单体验式的滑雪结束，回Sestriere住最后一宿的黄昏，天空竟下起堪称灾害性的暴雪，不少没有雪链的车只得在白雪覆盖到看不到方向的公路上熄火，等待救援。相信预订了银河滑雪区的英国人和东欧人会有一个美极了的白色圣诞，可我们却不得不离开，去往雪情变糟的法国东南部。
（太阳门地区的Avoriaz村镇）
（太阳门地区Morzine迎来圣诞旺季）
法国与瑞士交界处的太阳门滑雪区，可能是仅次于三山谷的地球第二大索道可连接滑雪区。全区14个山谷通过200条索道相连，雪道总长达426公里。相比意北奥斯塔大区那些动辄3000米以上的雪场，太阳门大多数村落的海拔都很低，位于核心处的Morzine，仅950米。之所以能成为大型滑雪场，得益于勃朗峰和日内瓦湖之间的小气候特征，让整个区域有着充足降水。糟糕的是，圣诞旺季已经到来，高达5度以上的气温，将降雪变成了烦人的细雨，毁掉了早前从山峰铺到村镇的茫茫白雪。与银河滑雪区类似，太阳谷的Morzine和Avoriaz两处雪场，前者是从传统农牧村落演变而来的滑雪度假胜地，后者则是晚至1960年代才完全为滑雪生意而兴建的现代化村镇，而且在当时前卫建筑设计思维影响下，Avoriaz全区布满了悬崖版的高层公寓楼。从静谧的松林滑到工艺品店密集的Morzine，再从北边登缆车，滑入高楼林立的Avoriaz，确实是很特别的体验。遗憾的是，雨水除了将全身上下浇湿，还将滑雪变成了滑水。在一趟从山顶回到Morzine的下行途中，最后一段平缓蓝道竟被拉上了禁线——封闭了。雨水中累疲了的我，可不愿再兜圈坐缆车回去，干脆绕过封锁线……人家工作人员真心是为雪客着想，道上已经变成了坑坑洼洼的草泥地，速度一快，在冰面上踉跄了一个，我竟狠狠摔进了湿漉漉的泥巴里。就这样，我的“冬季滑雪欧巡赛”有了个unhappy ending。
这是全球变暖所致吗？可科学家们又说下一个冰期即将到来。我究竟该信谁呢？希望太阳门早些转雨为雪，希望滑雪条件远胜于世界其他任何地方的阿尔卑斯，保持它冬日的无穷魅力，能继续让我做一只snowmous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