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萨出发,20多个小时的班车,从阴雨到阳光,从城市到荒野,从白天的浮云到夜晚的星轨。颠簸,颠簸,当我从颠簸中醒来,车窗外漫天微蓝绯红迅速呈现出通透的蓝。
在门士下了车,荒野寂清,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近十多年,几乎都在藏区转悠,可是没有一个地方像是阿里,如在天之涯,如在地之角,如在没有人类生存的另一个星球。
很快就会迷上这谜一样的地方,似空无,又细腻深藏,好像已然熟悉,又还总是有陌生。
当地人在转冈仁波齐神山之前或之后,都要到门士乡的直达布日寺朝拜,人们将这里视为“冈仁波齐神山的衣领”,只有拜了这座寺,转神山才真正得以圆满。
转经道是从山下的温泉为起点,围绕着寺庙上山或进入谷地。到寺庙下面的黄房子里,在澡堂式的泡池里泡个温泉的人并不多。
天然钙化的温泉在一道矮墙和彩色经幡包围里腾起热气,泉水从墙脚流出一条水洼,转经完毕的人们大多聚到这,用最上面的水洗脸湿头,在下面脱了鞋站在水流里,虔诚的人念着经,欢喜的人说笑个不停。
从门士乡向南再一直向西,过了曲龙村,隔着滔滔翻滚的象泉河水,空山,山顶是岁月打造出来的平缓曲线,绿黄深浅,都在夕阳斜照中。
一阵一阵的风里,听到有人说话,几个人从山路上走下来,漫山漫野,仅有考古队的几个人。这里据称是象雄王国的都城——穹隆银城。据史料记载,象雄王国建立于公元前1500年到公元元年之间的铁器时代,亡于吐蕃的兴起。盛极一时的王朝归于历史的尘埃。王国的具体位置一直存在争议。
2004年考古队在象泉河下游的札达县的曲龙村发现了山体间这处宏大的建筑遗址,从山脚到山顶,清晰地呈现出生活、军事、祭祀、王宫等不同的场所。
考古队正在试图揭开这个传说的谜底。
象泉河南岸,绿地,潜流,放牧人踩出的小路。水草肥美处,草长到了膝盖。
远远的,几处小水池向上喷着淡淡的热气,从水池溢出的白色钙化物闪着光。一小池温泉,水是灰色的,清一半浑一半,气泡不断地从坑底向上冒。伸手进去,温度并不太高。
“放羊,回来,累了,泡脚,不累了。”
放羊的老人试图说明这水的温度是很舒服的。
坐在草地上,脱了鞋,把脚伸进水池去。温热。一串串小汽泡从水底升起,附着在脚上,或是炸开翻滚。
天上大朵的白云,白云下是群山,象泉河对岸的山顶上有一处处人为的建造,有大大小小的洞窟,最高处是凋敝残缺的王宫。从顶端到山脚一道纵深的沟壑,一阵大风吹过,便是一阵漫天满尘,碎石沙土呼啦啦从斜坡翻滚向下带着尘土飞扬,像彗星拖着尾巴。
远古,这里或许水草丰美,草场上牛羊成群。放牧归来,远远看见山谷里升起炊烟,就已经知道自己家的洞窑里正在准备着晚饭。
当年打造洞窟的人的心性就是不同的吧,早已人去洞空,空荡荡的家经过千年的打磨,还能让人感觉到当年主人的气场。
青藏高原上的人们,虔信温泉是驱病的良方,根据世代累积的经验,摸索出哪一眼温泉可以治哪一种病。胃疼和腿脚痛在高原上最常见,每年的春秋两季,很多当地人携家带口从远方来,背着帐篷和卡垫,在温泉边泡上一个月。
生活在远古的象雄古国的人们应该也会喜欢上温泉,与穹隆银城隔着一道山,有一片更大的温泉。平缓的山地上,远远就能看见一团热气蒸腾,含碳酸氢钙的泉水自然流动,碳酸盐沉淀,形成一个个台地,或深或浅,高低相接,温度各有不同。
高原上的草地最是多变,去的时候还有小路,回来时已被雪山融水淹没了。
无路可走,只能趟着水快步奔跑,走出草地,袜子都已湿透,坐在斜坡草地上,脱了鞋晒一晒袜子。
起风了。山背后的云腾空而起,绯红粉蓝的彩霞浸染天地。河水滔滔。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古老的中国人总是在天地自然中,漫不经心就能找到快乐的秘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