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骑了匹马走在俄蒙边境的森林里,阳光穿透了高大的树,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地上是青草和苔藓,一些蘑菇冒出了头。
那可真是些可爱的蘑菇,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有时也成片出现,显得十分诱人。我总想采起来看看是什么种类,可向导很快就要消失在茂密的森林里,我只好快马加鞭赶上去,眼睛仍然盯着这些每隔几步就一晃而过的精灵,感觉像是错过了很多珍宝一样。
对蘑菇那么不舍可能仅仅因为我在云南长大。
要知道在云南,平菇金针菇茶树菇杏鲍菇这类蘑菇的江湖地位是很低的,低到只有一个笼统的名字——人工菌。而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的每一个夏天,山上长满野生菌的场景。大人们上山捡菌(采蘑菇),我也跟着去,把见到的所有蘑菇都放进篮子,很快就能装满,然后爸爸再把里面有毒的和不好吃的拣出来。篮子又变得空空如也。
直到很多年后,我自己也能认出所有蘑菇,夏天却开始变得忙碌。后来离乡多年,关于捡菌的记忆变成了我最深的乡愁。
那天在远离家乡4000公里外的森林里,我突然特别想回云南,于是交通工具从马匹换到大巴换成火车再换做飞机,晚上全在汽车火车上度过,三天后我终于到达了昆明。
我准备重新到云南的山里走走,再把那些菌子的故事说给你听。
1.密林寻宝
在野生菌的家族里,名气最大的可能是松茸了吧。清晨从香格里拉的山里采到的松茸,中午就能送到日本东京和京东生鲜超市,价格可以卖到上千元一斤。
不过在主产区云南,松茸却不是菌中之王。有一种名声远不如松茸,长相也属于减分项的菌子,价格却可以比传说中的松茸要贵3倍,它的味道是一种不在食谱范畴内的鲜香,深受云南人民喜爱,那就是干巴菌了。
常见的菌子从钻出泥巴到成熟腐烂大概只需要三四天时间,但干巴菌的生长速度极其缓慢,冒出来一个星期勉强能采,半个月后开始逐渐变为上品。通常情况下,干巴菌长不了太大就会被人采走,想要见到质量上乘的非常困难,于是很多人在发现干巴菌的幼胚时,用松针、树枝等物把它掩盖起来,不让别人发现,等着长大后再来采摘。
采干巴菌也因此变成了寻宝一样的游戏。在偌大的山林里,有时会记不清把干巴菌藏到了什么地方,或者发现已经被人采走,免不了失落;也有时候看到地上一团杂草和枯叶,分布有些异样,拨开一看,果然是被人盖住的干巴菌,这时就轮到心中一阵窃喜了。人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偷走别人藏匿在大山上的宝贝,山里的规矩原始而纯粹,却也保持着最好的平衡。
散发着松香味的林间总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在不经意间,你也会遇见一朵生长了一个月的大干巴菌,像是中了大奖。你惊讶于每天从它身边走过的人都没能看到它,这种感觉最让人乐在其中。
(这就是一朵生长了大半个月的干巴菌,在一片每天都有捡菌人走过的山林,却始终没有被人发现)
(市场里各种野生菌,画面右下角就是干巴菌,上方的黑松露在它面前也黯然失色)
2.蘑菇搬家
如果你大学有个云南舍友,那你很有可能吃过他每个暑假过后带来的一罐神奇美食,它像老干妈一样可以往任何食物里加,开盖口就已经香气四溢,第一口下去,那味道更是让人沉醉不已,回味无穷。没错,我要说油鸡枞了。
很多吃货朋友跟我聊起过他们大学时的那份关于云南的味蕾记忆,都似乎封存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分享。毕业后,他们翻遍了各种特产网店,味道却很难是曾经的味道。
市面上很难买到真正的油鸡枞,因为这东西不仅食材价格跟松茸有一拼,清洗起来也非常麻烦,还得对着灶台文火翻炒一个小时。云南人那么懒,做点够吃到明年就好,所以好货都在自己家里了。
捡菌我是比较专业的,可捡鸡枞却很难,原因是捡鸡枞有职业选手的存在。
鸡枞菌每年都会在同一个地方冒出一窝,少则几朵,多则上百朵。职业捡菌人知道几十甚至上百个“鸡枞窝”在山里的确切位置,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出发,沿着规划好的最优路线走一遍,这些鸡枞菌就很难被其他人碰巧捡走,捡鸡枞也成了他们整个夏天的主要收入来源。
鸡枞菌下方的土壤里都有一个白蚁巢,二者是共生关系,要是白蚁搬了新家,那么鸡枞也会跟着搬家,非职业选手也因此有了属于他们的惊喜。
(大概是一窝搬了新家的鸡枞菌,到下午都没被发现,它们的出现总让人惊喜万分)
3.小人国的传说
蘑菇致幻这事情你一定听说过。
在荷兰,致幻的蘑菇被分成了不同等级不同剂量合法售卖,据说吃了之后,有的可以看到忍者,有的可以看到飞龙。朋友大洋芋专门去阿姆斯特丹,吃了一包15克装的五星迷幻蘑菇级。后来他在酒吧里跟一个外星人探讨了宇宙的来源和人生的意义,虽然中学物理从来没及格过,但周围的人、台灯、桌椅和酒瓶全都在他渊博的知识面前羞愧地扭过了头。当天晚上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拨开满世界的棉花团一样的“星云”遨游太空,游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领悟了“无穷”的真谛,才在疲倦中睡去。
即便如此,在大洋芋看来,云南见手青(一种容易中毒的美味野生菌)的威力还是比迷幻蘑菇更强大。大洋芋吃见手青中毒那一次,他看到穿着各色衣服,身高从几厘米到十几厘米不等的“小人人儿”围着他唱歌跳舞,闹腾了三天三夜。
这期间他仍然跟客户签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合同,其中一份还被乘降落伞跳下来的小人儿踩脏了,但他极力表现得正常一些,不让自己去阻止眼前那些冒出来捣乱的家伙,直到三天后“小人人儿”不见了,合同却是实实在在地签了。
这样的故事在云南其实并不稀奇,身边没几个吃菌中毒的朋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云南人。连骂人都不说“你神经病呀?”,只说“你吃菌闹着(中毒)了噶?”
同桌在一次语文考试中考了6分,我是眼睁睁看着他写下了“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流啊流啊流……一直”流“到了试卷外桌角边;表哥说中毒以后就像看一场永不停歇的烟火秀,不分白天黑夜,睁眼闭眼都流光溢彩,直到极度眩晕;邻居说中毒就是天旋地转,上吐下泻,持续一整天,生不如死。当然新闻上每年都有中毒身亡的报道,只能说中毒年年有,今年还得吃。
(见手青的名字是因为这种蘑菇被手碰到的地方都会迅速变成青色,烹饪不熟时很容易中毒看见“小人人儿”)
(藏在草丛里的红葱菌——见手青的一种)
4.色彩控
江湖上有个传说,色彩鲜艳的蘑菇一般都是有毒的,这可绝对是个误会。
夏秋季走进云南任何一个集市,你都能看到路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菌子,粉的绿的黄的紫的,颜色多样。而我更喜欢在山林里,它们悄悄钻出泥土时的样子。这样的相遇,独一无二,最让人动心。
一年的蘑菇季又开始接近尾声,我给一些蘑菇们拍了照。我知道在将来无意翻起的时候,一定会唤醒一轮关于家乡、关于味觉与成长的记忆。
或许你也可以开启一段和蘑菇有关的旅行。
(这些都是我知道的可食用的野生菌,但还得提醒大家,由于菌类种类繁多,外观相似的也非常常见,千万不要随意采食不熟悉的菌类,除非找到熟悉的当地人帮忙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