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澡堂里瑟瑟发抖的南⽅人在公共澡堂子⾥出的丑,可以令北方人欢快一个冬天。殊不知,若让英勇大方的北方人去一趟川西的野温泉,他们未必能脱得掉衣服。
(下日乌且沟的垭口)
⽼榆林,原本丝毫没有出现在旅行计划表单里。莽撞⽽易怒的旅伴,早早地在葫芦海的山脚下便与当地⼈起了冲突,双方虽然还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可⾯对随身携带刀具的当地人,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发怒的“狮子”按进了车里。何况,对方并没有无理在先,只能剩下惊魂未定的我们匆忙发动车子毫无目的地逃离是非之地。⽼榆林是逃跑路上听到的地名,位于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市的郊边。推荐的人骑着他的马在路边抽烟:“你们可以去那边看看。那边人少的很,还有野水能泡呢。”他说的野水,便指野温泉。
(因为一匹马而起的冲突,马并不知情)
旅行还未开始便马不停蹄一路往回赶,这也算是头一遭。伴着初冬的雨,临近深夜我们才到达康定市区。饥寒交迫,匆忙用过一些食物,一身泥泞住进一家藏式旅馆。提不起气力洗澡,更提不起勇气打包行李,裹着浓烈酥油味的油腻被褥沉沉睡去,雨下了一夜,⼼里那湾温泉都快凉了。
⽼榆林村离市区不过10公里路程。老榆林村并没像想象中有一片榆树林,它只是雪山脚下一个略显荒凉的村落,倒是路边民居院落里艳丽非常的芍药和大丽花晃到了我们的眼睛。我们试图一点点找回心情。30元一晚的住宿,还包含一日两餐。家里只剩下叫卓玛的女主⼈在,丈夫与儿⼦早已带着马队带徒步者去转山了。
(我们住的藏居与一座寺庙为邻,沿着土路下到宽阔的河滩,这个河滩挂满殷勤人们的祈福)
我们的包还没有放到桌上,卓玛便迫不及待要带我们去温泉:“你们在电话里说要去洗澡,现在我就带你们去吧。”她的迫切与热情让我慌了手脚:“远吗?我们带点随身的东西和钱,温泉是多少人一位?”“不用钱,不用钱。带条毛巾就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我还要早点回家做饭,马还在山上呢。”⼀行四⼈搭着⽑巾便出了门,穿过村庄狭窄的⼟路,跨过路边的一堆垃圾,⾛进⼀片小树林。我越发疑惑。
“到了到了。就在下⾯了,你们自己下去。我回家做饭了。”她惦记着晚上我们的饭,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才⾛了不到二⼗米,便从丛林里穿了出来,下到⼀个⼩土坡,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条旷阔的河流卧于⼭谷之中,湍急的水流咆哮而下。那两眼温泉便一前一后位于河岸右侧,如何分辨男女实在太过简单,站在⼩山坡上看那池子⾥一丝不挂的人,便一⽬了然。
(当地人在泡温泉 Photo by 青灰)
来自天南地北的四个人,都没见过这等架势,半推半就地下了坡。到了池子边才发现,两个池子之间也毫无遮挡。来自上海的旅伴和我⾯面相觑之时,两个男伴早已溜进了六七米开外的男池。骑虎难下的事情发生了,已经泡在池⼦里的藏族同胞们对我们露出了两排大牙的笑容,甚至还有人用并不流利的普通话招呼我们快些下来洗洗。藏族⼩姑娘站在水池中⾯对雪山正玩着一颗红气球,还有⼗几头牦牛站在池外一动不动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关注着我们。
人们在认真洗澡,我们在岸上认真尴尬。上海姑娘率先打破了这种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光了里外三层衣服,一跃入池。野温泉的水温在42°C左右,泉池旁还有几个泉眼如同沸水,热气腾腾,那浓烈的硫磺味顺着皮肤毛孔瞬间进入了身体。进了池子我才算明白这分明就是村民的公众露天澡堂。用河边俯首可拾的石料砌池,四周高⼭耸立,贡嘎雪山上融化的冷澈雪水与这一池野⽔好似两个平行世界里的恋人, 一个热烈沸腾,⼀个冰冷彻骨。
(站在小山坡上一眼即明的温泉 Photo by 青灰)
(温度高达70~80多度的泉眼硫磺味极重 Photo by 青灰)
(温泉池由当地居民简单垒砌而成 Photo by 青灰)
在这川西的⼭谷腹地,当地居民将泡汤与洗澡无缝对接。川西地区新构造运动的强烈,将一大批天然温泉送出地面。由此川西也成为我国重要的天然温泉区。如果一个四川人和你说自己的冬天休闲是去茫茫雪地里泡热气腾腾的温泉,你一定不要以为他是在吹牛,在四川省内的确并不是难事。据不完全统计,仅川西地区便有温泉269处,并且水质上乘,以高温泉为特色。和东北亚25°C的水标比起来,这里的温泉水温都在40°C以上。它就像那锅浸油的辣汤火锅,要的就是让你爽个通透。和城市里的泡汤不同,这里没有人造的泉水,也没有精心设计的亭台楼榭,更无添加的各色香料。若你想要,乡野的坦诚相待使你“尴尬”,村民努力搓下的泥灰并不会让你这个城市人愉悦,而那十几头牦牛的久久对视,也时刻审视着你世俗的偏见。
在川西⼭⾕深处,适合在星空下打盹,也适合解开尘世间种种缠绕。毫无遮掩的泉水,疗愈着千疮百孔又疲乏无力的城市灵魂,也试图为未能着陆的欲望临时寻找一个归处。当第一颗星亮起在头顶的天空,只剩下我与那⼗几头牦牛仍在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