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即使是冬天,齐科斯·马基亚菲斯夫妇位于希腊边境小岛卡斯特罗里佐(Kastellorizo)的海滨小酒馆也从未少过熙熙攘攘的游客,其中有不少土耳其面孔——乘坐“海上出租”,他们只需10分钟就能登岛。然而,从去年夏天起,盘旋的战机和穿梭的军舰惊散了海鸟与鱼群,小岛游客来往不再,光顾酒肆的人变成了身着戎装的士兵。
“哪怕是希腊陷入金融危机的时候,我们也没遇上什么问题,因为一到夏天来岛上的人就很多,我们的生意很好。”35岁的马基雅菲斯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道。然而,近半年来,这座小岛的港口都寂静无常——不仅仅是因为新冠肺炎大流行。
“如果你在谷歌上搜索卡斯特罗里佐,得到的联想词是战争、灰色地带……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在这座小岛上长大的旅游业从业者埃莱尼·卡拉韦拉奇对媒体表示,“这不是我们的世界。这是政治。”
卡斯特罗里佐岛方圆12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仅500人,是希腊版图内最为偏远的岛屿,与希腊大陆相隔近600公里,与最近的希腊岛屿罗德岛也有125公里之遥,距离土耳其海岸却只有2公里。最近半年多以来,这个被蔚蓝色爱琴海包围、拥有崎岖海岸线的小岛,已经卷入希腊与土耳其两个身为宿敌却又同是北约盟友的国家之间关于海洋边界以及近海油气勘探权争端的漩涡中心。
卡斯特罗里佐风景。 受访者供图
去年8月中旬起,由土耳其军舰护卫下的勘探船“奥鲁奇·雷斯”号(Oruç Reis)一直在希腊、塞浦路斯与土耳其之间的争议海域游弋。作为回应,希腊也派出护卫舰前往该海域,两国军舰发生轻微碰撞,险些擦枪走火。就在东地中海危机的紧要时刻,一支装备精良的希腊军队抵达了卡斯特洛里佐岛,驻扎在山巅的军事基地,俯瞰着土耳其的一举一动。根据1947年的《巴黎和平条约》(编注:指反法西斯同盟国与意大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匈牙利和芬兰分别缔结的和约,这五国二战期间曾与德日结盟但此后退出),该岛被视作非军事区,土耳其指责希腊违反国际法。
土耳其与希腊曾于2002年3月就海事纠纷启动探索性谈判,截至2016年3月的14年间,已经进行了60次谈判。然而,由于希土关系持续恶化,谈判搁置了近五年,直到2020年,两国关系跌入40年来的谷底。
转机似乎在今年到来。1月25日,土耳其与希腊第61次探索性会谈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旨在就东地中海问题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公平、持久和全面的解决方案。然而,外界纷纷预测此轮对话取得成功的前景依然渺茫。分析认为,此次会谈结果并不具约束力,若是无法达成协议或将协议提交国际法庭仲裁,希土关系仍将持续紧张。
“当一方坚持认为有重大问题需要解决,而另一方甚至拒绝承认这个问题的存在时,我们面临着一个有趣的哲学问题:这两个国家之间是否存在待谈判的问题?”1月31日,土耳其前外长、正发党创始成员亚沙尔·亚克什在媒体撰文时如此发问道。亚沙尔·亚克认为,希土双方在领海宽度和岛屿非军事化两个原则性问题上仍无法达成一致——希腊认为这两个问题属于国家主权事务,不能与土方谈判;而土耳其坚持要求将该问题纳入谈判。
无论结果如何,这场会谈都决定着卡斯特罗里佐500岛民未来的命运。
双城爱情
沐浴着抵达爱琴海的第一缕阳光,卡斯特罗里佐岛早已成为欧洲人的度假胜地。岛上唯一一个具有完备设施的海滩位于阿格西奥斯·乔治斯岛礁,这片海滩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日光躺椅,滩头还有一家酒馆,在记者当中备受欢迎——原因之一是,它的主人马基雅菲斯八年前娶了对岸城市卡什(Kaş)的土耳其姑娘胡里古尔·巴基尔奇。
“我以前就有不少土耳其朋友,那天,我和几个土耳其朋友在卡什玩到很晚,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马基雅菲斯回忆起十年前与妻子一见钟情的场景,“太阳就要升起,我太想来一杯咖啡了,于是我去了第一家开门的咖啡馆,打开门,她就站在那里,像一幅画。”
“结婚之前我就会点土耳其语,我们那时用夹着英语和希腊语的土耳其语聊了起来。一年过后,我们在伊斯坦布尔结婚了,现在我们儿子都三岁了。”马基雅菲斯告诉澎湃新闻,婚后,自己学了更多土耳其语,妻子有时则会将自己的土耳其名字冠上丈夫的希腊姓。两人开的餐厅的特色菜有自制的土耳其馅饼和希腊沙拉。
马基雅菲斯与妻子巴基尔奇。 受访者供图
几个世纪以来,卡斯特罗里佐一直与海对岸的卡什关系密切,两个小镇曾一同被纳入奥斯曼帝国的版图。上世纪20年代,第二次希土战争以希腊落败告终,此后为了更好地实现长久和平,两国为构建民族国家进行了强制人口互换,大多数希腊裔人口离开了卡什前往希腊。尽管现在两地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但在自然和人文上的界限并不那么鲜明。
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横渡2公里海峡的10分钟旅程对于希腊人和土耳其人来说,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许多卡斯特罗里佐人都会去卡什购买更便宜的蔬菜和日常用品。尽管卡斯特罗里佐岛上有一家能够提供基础服务的医疗中心,若是病得严重,当地人还是会去卡什治疗,而不是等待来自希腊罗德岛的医疗救援。
“我们的婚姻拉近了两国人民的距离。”马基雅菲斯兴奋地说道,连一些在希腊非常火的土耳其电视剧演员们也被吸引到了这个小岛,“岛上的奶奶们倾巢出动,她们都拄着拐杖,还要跑来求签名照和拥抱。”
“卡斯特罗里佐是土耳其人喜爱的旅行目的地,因为这里的海水干净,他们玩得开心,吃得也很好。”马基雅菲斯的妻子巴基尔奇表示,“每个土耳其人都想看看我在这里的生活如何,我过得怎样,他们会带朋友来我们的海滩小酒馆,那些朋友会带更多朋友来。”
疫情影响下,希腊与土耳其都开启了“封国”模式,巴基尔奇渴望得到边境何时重新开放的消息,她从去年3月起就再也没见过对岸土耳其的家人和来拜访的游客。“这感觉很奇怪,我们彼此只相距10分钟的路程,我从岛上可以看见我家的房子,甚至可以看见对岸人们的汽车在移动,于是我们就互相闪一下车灯表示问候。”巴基尔奇说道。
岛上旅行社绘制的地图,画面中间偏右的橙色岛屿为卡斯特罗里佐,右上角红点标出处为卡什。左上小图中红色方框圈出处为卡斯特罗里佐所在的位置。
但自从去年夏天起,马基雅菲斯一家经历了比疫情更糟心的事。军舰护卫下的土耳其勘探船开始在小岛周围出没,希腊与土耳其在海上与空中展开了密集对峙。原本只有对岸的土耳其游客被阻隔在海峡之外,现在连常来光顾的希腊游客也逃离了这个度假天堂。马基雅菲斯透露,因为疫情和政治局势的影响,自己近一年损失了约3万欧元(约合人民币23.5万元)的收入。
“在过去的四五十年,差不多每十年两国之间都会有一次关系紧张的时刻。上世纪70年代的塞浦路斯危机,土耳其出兵塞浦路斯,1996年的伊米亚群岛(编注:土耳其称‘卡尔达克岛’,希土两国均主张对其拥有主权)争端,希土双方几近兵戎相见。”卡斯特罗里佐的镇长斯特拉托斯·阿米格达洛斯告诉澎湃新闻,“去年6月20日开始,卡斯特罗里佐的情况非常糟糕,我们当时每一天都在猜测第二天岛上会发生什么,我们的未来会怎样。”
卡斯特罗里佐一家旅行社的负责人康斯坦丁诺斯·帕普西斯向希腊媒体回忆起一次危机时刻:去年7月的一天,希腊和土耳其的战机在卡斯特罗里佐岛上空交错盘旋了两个半小时,直到冲破音障,发出“吞噬世界般的巨大噪音”。游客们惊慌地打开手机查看发生了什么,随后立刻从海滩上拿起毛巾回房躲避,那些正在房中酣睡中的人们则被震耳欲聋的声音惊醒。
第二天,旅行社挤满了吵嚷着想要逃离的游客,人人都想买到首班开往罗德岛的船票。还有一些远在岛外的人,闻讯立即取消了下个月来卡斯特罗里佐的往返船票和酒店订单,旅行社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当人们看着电视,上着网,突然被恐怖新闻轰炸,这时候他们感到害怕,取消订单不再来岛上,这是可以理解的。”帕普西斯表示。
“这次危机是两国之间一次比较大的危机,每天都会看到很多舰只来来往往,头顶上飞机盘旋的声音不绝于耳。”镇长阿米戈达洛斯说道,“过去的六个月直到现在,岛上紧张的氛围一直都在持续,过去可能要隔两三天或者一周才会出现一次这种情况,这次是每天都如此。”
埃尔多安的暗影
希土海上纷争的时间跨度,远不止近几十年。希腊曾被全盛时期的奥斯曼帝国征服,成为后者领土的一部分长达400年之久,直到1821年宣布独立。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崩溃,土耳其和希腊人开始了对爱琴海岸领土的争夺,两度爆发全面战争。
1913年,日益倾颓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第一次巴尔干战争中落败,不得不把爱琴海的大量岛屿割让给希腊。1920年,一战中战败的奥斯曼帝国被迫签下《色佛尔条约》,帝国随之分崩离析,并于两年后灭亡。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拒不接受严重损害自身利益的《色佛尔条约》,于1923年与协约国改签另一份《洛桑条约》,被迫放弃爱琴海上距离土海岸3海里范围之外的大多数岛屿。在这其中,卡斯特罗里佐等岛屿被割让给意大利托管(其中一些岛屿早已被意大利控制),二战过后又回归希腊版图。
卡斯特罗里佐传统服饰。 受访者供图
然而在近几年,伴随着激进扩张性外交政策,土耳其政坛出现了质疑《洛桑条约》的声音。土耳其国际广播电台(TRT)去年9月的一篇报道援引了土耳其历史学家的研究,称《洛桑条约》要求土耳其割让海岸线附近岛屿的主张“基于相对薄弱的法律基础”。该土耳其专家还称,土耳其代表团在签署《洛桑条约》时并没有提出有效策略来控制包括卡斯特罗里佐在内的“关键岛屿”,这是一种失败。
“质疑《洛桑条约》,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份条约本身就是现代土耳其国家出现的法理基础,如果推翻了它,那土耳其的国体是不是也要发生改变呢?”希腊雅典大学政治科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土耳其卡迪尔哈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客座副教授科斯塔斯·伊凡提斯对澎湃新闻说道,“现在土耳其有一批人,借着质疑《洛桑条约》,在新奥斯曼主义大旗下搞出了一个‘蓝色家园’概念,如果看下地图就明白,阻挡土耳其实现这个地缘梦想的唯一阻碍就是希腊和塞浦路斯。这种情况下,希腊自然怀疑土耳其的对话诚意。”
在过去的十年中,在东地中海的塞浦路斯、埃及、以色列及黎巴嫩沿岸进行的探索性钻探发现了大量天然气和石油,这片海域也因此成为了与海洋边界和专属经济区(EEZ)有关争议的焦点。近年来,土耳其政客频频提及“蓝色家园”计划,该计划目的是在外交与军事上扩大土耳其在地中海、爱琴海、黑海的势力,核心利益是获取该地区的能源以及其他经济资源。
“土耳其企图以促使双边谅解备忘录无效等手段废除克里特岛、罗得岛、喀帕索斯岛和卡斯特罗里佐岛等岛屿的海上边界,这将不会产生国际法律效力。”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2019年曾警告土耳其。而正是因为卡斯特罗里佐,希腊获得了拥有与塞浦路斯接壤的大陆架和专属经济区范围,限制了土耳其的海上版图。
根据1994年生效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希腊认为自己拥有东地中海的大部分水域。这部公约规定,各国领海范围最大可从领海基线向外伸至3~12海里,享有的专属经济区最广可达200海里。希腊为公约签署国,但土耳其迟迟未签署,因为土耳其认为,一旦承认公约条款,家门口的爱琴海就有可能变成“希腊湖”。
根据公约,希腊确定其领海的宽度为6海里,爱琴海的40%为希腊领海。但1995年希腊议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允许政府在“适当时间”将其领海范围扩大到12英里。此举令土耳其大为恼火,土耳其警告希腊,在东部扩张海域的举动等同于“宣战”。去年8月,希腊开始在危险边缘试探,宣布将该国在爱奥尼亚海(位于希腊与意大利之间)的领海范围从6海里扩大至12海里,这虽不直接影响与土耳其的争端,但希腊总理米佐塔斯基威胁称,“也可以朝着其他方向扩张海域。”
2019年,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伊斯坦布尔国防大学的一场庆祝活动中展示了一张标有“蓝色家园”的地图,地图中将土耳其所期望的领海线划到了该国主张的“爱琴海中线”。
“没有人可以将在地中海上海岸线最长的土耳其限制在安塔利亚(土耳其南部一临海省份)的海岸。”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去年8月在一次极具煽动性的讲话中表达了决心,誓言捍卫土耳其的“合法”海事权利。埃尔多安还曾警告,如果两国不能解决其海洋主权问题,卡斯特罗里佐将面临“痛苦”和“毁灭”。
由于一些出格言论,埃尔多安的名气在卡斯特罗里佐甚至超过了希腊自己的领导人。在港口周围的咖啡馆里,闲聊的老人们或许叫不上2年前当选总理的米佐塔基斯的名字,但每当有关埃尔多安的话题出现时,他们往往会露出默契的微笑。
“对岸的领导人(埃尔多安)不可预测,他的演讲依然十分刺耳。”镇长阿米格达洛斯说道,“我们这些与海岸对面土耳其人和谐相处的人,听到他威胁要击希腊船只,这让我们感到恶心。当然,他有他的工作,他会说一些挑衅的话,但是在我们国家,我们不想让事情恶化,我们希望对话解决问题。”
去年9月4日,土耳其外交部声明称,在北约斡旋下,土耳其已做好与希腊谈判的准备。然而土耳其的勘探活动仍未停止,埃尔多安仍频频高调发出过激言论,这进一步激怒了希腊。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随后表示,“希腊是对话的倡导者。但是,不能在威胁或是侵犯我们主权的情况下进行真正的对话。”
“在希腊,有一句话叫做,如果你想要和平,你首先要为战争做好准备。”阿米戈达洛斯说道,“不仅仅是对希腊,对土耳其也是一样。”于是,一支希腊精锐部队在这样的背景下登陆了卡斯特罗里佐。西方媒体报道称,这支部队有数百名士兵。但伊凡提斯则认为,这支部队可能只有几十人的规模,目的是充当希腊海军在该海域中的行动支点,同时用以“吓阻土耳其的一些军事冒险行动”。
“将枪口指向土耳其海岸是愚蠢的。”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发言人奥马尔·萨里克指责希腊在卡斯特罗里佐部署军队的行为是“新式海盗行为”。土耳其的依据是1947年同盟国与意大利等国签订的《巴黎和平条约》,该条约规定,意大利向希腊转移包括卡斯特罗里佐在内的数个距离土耳其海岸较近的岛屿(编注:这些岛屿二战前由意大利控制),但这些岛屿应保持非军事化地位。然而希腊却认为,《巴黎和平条约》是意大利签署的,与土耳其无关,土耳其也无权干涉相关事宜。
“如果仔细看希腊围绕卡斯特洛里佐附近海域的诉求,可以发现这并不咄咄逼人,反而相对克制。希腊并没真正主张以卡斯特洛里佐为基点的200海里专属经济区。”伊凡提斯告诉澎湃新闻,希腊认为更重要的原则而非实质内容,是卡斯特洛里佐岛作为希腊领土,有主张专属经济区的权利,“这种权利必须得到承认,事实上也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承认。而至于实质上到底划多少,这都是可以和土耳其讨论谈判的。”
土耳其媒体展现的希腊主张的领海划分(上)与土耳其主张的领海划分(下)。 TRT 图
去年9月13日,在东地中海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希腊总统卡特里娜·萨克拉罗普卢突赴卡斯特罗里佐,并检阅了刚刚驻扎于此的希腊军队。萨克拉罗普卢在岛上发表演讲严正宣告,“土耳其正在从事针对希腊、欧盟和北约的紧张活动,威胁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欧债危机早已让希腊国库空虚,面对土耳其崭新的护卫舰,希腊派出的军舰已有50岁高龄。去年7月,希腊一项以33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14亿元)购买两艘法国护卫舰的交易因过于昂贵而被取消。但面对土方的挑衅,希腊几乎摆出了砸锅卖铁的架势,政府通过债券拍卖筹集了25亿欧元(约合人民币196亿元),承诺其中部分款项用于军费开支。据“Middle East Monitor”网站报道,在东地中海的紧张局势加剧后,希腊的军事支出增加了57%。
今年1月25日,希腊斥巨资从法国采购18架“阵风”战机,希腊国防部长帕纳约托普洛斯当日对到访的法国国防部长帕利表示,购买法国战机突出了希法关系的战略特征以及“面对挑战和威胁时法国对希腊的坚定支持”。此外,希腊还计划采购新的护卫舰、直升机和无人机,完成旧F-16战机队伍的现代化,并将军队规模增加1.5万人。
“欧洲就是希腊,希腊就是卡斯特罗里佐”
去年的边境危机爆发后,希腊数学家潘塔齐斯·胡利斯在卡斯特罗里佐开设了一个颇具爱国主义教育意义的拼图博物馆。胡利斯的祖辈都生活在卡斯特罗里佐,直到祖父那一代移民澳大利亚。出生于澳大利亚珀斯的胡利斯六岁时被送回希腊,在卡斯特罗里佐,他自诩成为了一个“为希腊身份而抗争”的活动家。
“卡斯特罗里佐人和卡什人是朋友,这是肯定的,但是土耳其总统似乎不喜欢这一点,他希望利用一种狂热主义来让自己的权力稳固。”胡利斯告诉澎湃新闻,“为此,我为他准备了这个特殊的拼图,以防他有任何想要占有我们小岛的想法。”胡利斯所说的“拼图”实际上是一个的代表希腊的蓝白色相间魔方——无论你用多少种方式扭动它,它总是会显示类似希腊国旗的图案。
胡利斯制作的魔方,无论怎样转动都是类似希腊国旗的图案。
胡利斯还活跃在一个名为“希腊就是卡斯特罗里佐”的脸书小组,这里汇聚着近万名现居或曾居于卡斯特罗里佐的岛民,此外还有不少卡斯特罗里佐之外的希腊人和希腊之外的欧洲人。“我们致力于确保我们小岛的希腊主权。卡斯特罗里佐,欧洲重要的前哨基地,一个拥有2400多年历史的希腊岛屿。”这个小组的简介中写道。小组的主页上,是一副巨大的标语:“欧洲从这里开始”。
“很多年来,没有人能在希腊地图上指出来卡斯特罗里佐在哪里,但是现在我们感受到了,我们是希腊人,我们是欧盟的一部分。”镇长阿米戈达斯说道,“欧盟必须要守护希腊的海岸线,保卫卡斯特洛里佐就是保卫欧洲。”
早在2016年的欧洲难民危机,希腊就已经被推到了欧盟“对抗”土耳其的前线。身为欧洲“守门员”,希腊面临着从土耳其涌入的难民压力,也因此成了夹在土欧之间的“受气包”。去年3月,为了向欧盟施压,埃尔多安宣布“开闸”放难民入欧,引发希腊海滩混乱,一度出现海警射杀难民的场面。
面对土耳其的挑衅,希腊一直向欧盟求援,但得到的回应不尽如意。希腊精英们在媒体上“讨伐”欧洲政客的不作为,指责欧盟在希土边境危机的紧要关头,却把制裁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选项置于了制裁土耳其之前。
去年12月11日,欧盟各国终于就制裁土耳其达成一致,但制裁对象只包括一些负责东地中海油气勘探的土耳其官员和实体,这一决定让希腊、塞浦路斯和法国等对土强硬派感到失望。分析认为,欧盟推迟了贸易关税、武器禁运等更为重大的决定,希望在美国新总统拜登上台之后进行讨论再决定。
“的确,欧盟没有在12月对土耳其实施全面制裁,但这是由于欧盟的运作方式。对于此类决策,必须获得(各成员国)一致同意,或是在没有一致同意的情况下寻求共识。”希腊欧洲与外交政策基金会土耳其项目负责人约阿尼斯·格里戈里亚迪斯对澎湃新闻表示,包括德国在内的一些欧盟成员国与土耳其有紧密的经济和外交联系,他们对制裁土耳其仍心怀担忧。
1月31日,德国防长克兰普-卡伦鲍尔坚决拒绝了希腊防长有关德方暂停向土耳其出售6艘214型潜艇的请求。希腊认为,面对土耳其规模庞大的高级军备,该国海军最大优势就是德国潜艇,因此竭力阻止土耳其获得同款。而在此之前,也正是德国在欧盟峰会上明确反对希腊对土耳其实施武器禁运的要求。
背负着巨额欧盟债务还为欧洲消化着大批难民的希腊似乎厌倦了向欧盟“卖惨”求援的日子,雅典逐渐开启了外交自主时代。伊凡提斯认为,出于遏制土耳其地缘野心的需要,希腊开始重视与埃及、以色列、阿联酋、沙特甚至印度等地区大国的战略关系。
“希腊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地区舞台中如此活跃。本轮希土冲突以前,希腊不习惯主动提出什么外交倡议,总体上和欧盟的方针保持一致,那可以说是一个‘天真时代’。但土耳其的咄咄逼人使得希腊不再将外交视野局限在近邻地区,而是尽其所能地平衡土耳其的地区影响力。”伊凡提斯指出,“这也是第一次希腊外交超越了希腊作为欧盟和北约成员国的身份,因为仅仅依仗欧盟和北约的成员身份,已经不足以吓退土耳其的野心。”
去年12月起,随着希腊态度逐渐强硬和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后的国际形势变化,土耳其的立场开始出现软化。今年1月25日,睽违五年之久的希土海事纠纷谈判在伊斯坦布尔拉开帷幕,这也是东地中海危机恶化近一年来双方的首次正式对话。
“土方发现一味挑起紧张事端无益于获得实际利益,咄咄逼人的外交辞令没有带来什么结果。”伊凡提斯表示,“如果观察土耳其的经济情况也能发现,凡是土耳其与周边国家有热战危险时,其经济预期往往也不佳,而希土关系如果能进入稳定和较冷静的状态,对土耳其改善经济也有好处。另外就是白宫换届,这也要求土耳其需要先观望一下再做打算。”
东地中海的局势仍然牵动着卡斯特罗里佐岛上每一位居民的心,人们每日都会屏息凝神坐在咖啡馆里观看时政新闻节目——这座小岛常常能登上头条。前来报道的希腊记者们,无一不邀请岛上唯一的土耳其居民巴基尔奇接受采访。马基亚菲斯幽默地评论着妻子的“走红”,“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故事甚至出现在了大名鼎鼎的土耳其《每日新闻》上,整整两个版面。”
岛上的雕塑。 受访者供图
但马基雅菲斯一家的生活步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破了。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一些陌生人要对妻子品头论足,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希腊人认为必须要和土耳其“干一仗”。“事实上,我的家人和岛上的居民从未对我的婚姻有过异议。但最近我看到希腊人对土耳其人一些非常激进和无知的评论,这让我非常难过。”马基亚菲斯不解地说道。
对于来来往往的游客来说,卡斯特罗里佐曾是一个和平的天堂。但现在,这是一个驻军岛屿。白天,希腊士兵们驻扎在小岛的山顶,警惕着土耳其船只和飞机的动向。晚上,轮岗结束的士兵出现在港口的酒馆,目光转而投向美丽的岛上女孩。酒馆里放着平克·弗洛伊德乐队前吉他手戴维·吉尔摩的专辑,第一首《卡斯特罗里佐》过后,是那首诗一般的主打歌《在小岛上》:“在一个小岛上,分享同一个梦,那感觉真好。”歌中唱道。
这是一片被蔚蓝大海包围的岩石小岛上田园诗般的生活,这也是希腊与土耳其之间地缘政治冲突的核心。卡斯特罗里佐人祈祷与土耳其人达成外交协议,也祈祷新冠疫情的结束,对岸的人们能重返这座小岛。
“任何一个总统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这是政治。小岛上的人只想要和平,只想要平凡的日子。”坐在咖啡馆里,马基雅菲斯耸耸肩说着。太阳落山了,人们说笑的剪影打在墙上。委婉而沧桑的吉他声回响着,战争的威胁似乎存在,似乎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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