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作芳 文/图
盐津县普洱镇夷都山,乌蒙王在这儿留下了一个扑朔迷离的魔咒,尚待用诸多密码去开启。民国《盐津县志》记为夷渡山,近邻有县域内20个名胜之一的“天桥瀑布”。这桥在大坟包外临朱提江的山岭上,“冈岫中空,透露天光,岩石上连横亘若桥,旁有大小两洞口。”“数里外有石马冈古墓塔,称大坟包,为乌夷阿杓王疑冢。宋代至今八百余年,亦古迹也”。山光云影,环境清幽,遥山近水,一览无余。
然而,让夷都山名声在外者,不单因其山水形胜,更在于有着谜一般的人文。有专家说,夷都山是宋代乌蒙王阿杓的故都。
传说中的“乌蒙王府”遗址
“乌蒙王府”建筑遗址位于石马埂建筑——宋阿杓疑冢区域南边约100米的屋基田,处于夷都山石马埂中心地带。遗址破坏严重,地面建筑及基础全部不见,现只见一开凿在石板上的排水沟,另在垒梯田保坎的石料中发现了若干石条,柱础也就是磉磴石之类的建筑石构件。据专家考证,其形制、制作风格等与建筑遗址发现的相同,两者时代差异不大,甚至可能在某个时间段共存。
历经沧桑风雨,王府现在只剩有遗址,面积3500平方米左右,中心是一片用石板镶嵌的平整光滑的台面,地表遗存物有柱础35个,其中最大的直径55厘米,厚15厘米,圆边浮雕云纹。
现存王府遗迹为依山就势逐级而上的三级建筑,全为石板铺地、石条砌边,并有石条铺砌的台阶、排水沟等,显示当初的建筑规模宏大并有统一的规划,出土遗物多为明清时期的瓦片、瓷片、石柱础、铺地石板石条及少量明清时期的铜钱等。
乌蒙王,一个耀眼的昭通历史符号。“乌蒙王府”,一个蕴含几个朝代烟云的历史谜题!王府所在,地势开阔敞亮,背靠东北——西南走向的石马埂,内层龙山迂绕左抄于府前,虎山高峻延至大坟包之上的山包砣后逶迤而去。近案前面是烂泥槽一土星山,大明堂饱满几乎无侧漏,远案为大佛山诸山,环屏若堵,旗鼓完备,禽星齐聚。
一生秉持严谨态度的陈一得先生,在民国《盐津县志》里,谨慎地记载为“相传为夷人都城”。
乌蒙王阿杓墓(疑冢)
乌蒙王阿杓墓(疑冢)位于王府遗址后100多米的石马埂中部,1991年被盗,疑冢后方(东北面)直线约15米处还有南北平行的两座石室墓,规格不及疑冢,北面有石阶梯与两墓相连。疑冢是一座地面起建的封土石室双人合葬墓,由墓室、墓围、祭台、墓碑、石像生及望柱几部分组成,方向为68度,墓室被压在直径约12米、高约3.5米的圆形封土堆下,构筑方式为先将埂脊沙岩铲平,在平地上以石料砌筑,并用三合土作为黏合剂。此墓为双室合葬墓,以中间的三根立柱为中轴线,左右对称,平面近长方形,墓室内长3.72米,最宽处3.12米,两个墓室相通,各有一具棺床,棺床两侧分别有一从里向外倾斜的条石,可能起排水的作用。主墓室前端和后端分别有一横贯墓室的横廊,前端横廊向内逐渐收窄形成两个墓门,为两组双扇对开钱纹槅扇门,各对应后部的墓室,两组墓门外侧分别用四块石板横向向上垒砌封堵墓门,底部封门石板和墓门下方的门槛形成两个长方形石槽,槽内底部铺有一层厚约5厘米的木炭,两槽的外侧封门石板下方各有一排水孔。墓室顶部结构复杂,中央是横向的券顶,内外是斜坡顶,其余为平顶,墓室除墓门以外的左右后三壁其下均为体形硕大的长方形石质墙基,墙基之上用长方形石板竖直砌成墓壁,分隔两个墓室的中央立柱也是直立在整块长方形石块制作的基础之上,墓室内石建构上还有大量精美的雕刻纹饰:左右壁的基础、中央立柱的基础以及棺床四围都刻有莲瓣纹,后壁基础上雕刻有莲瓣纹和缠枝花纹,基础以上的墓壁雕刻交椅、瓶花等图案,并涂朱色,墓门下方的门槛内侧雕刻有花卉纹。
墓门外部与墓室两侧相接处从下往上用乱石砌成外八字形,八字形的脚两端用石板平铺叠砌形成近扇形的墓围。
祭台位于墓围前端,与墓室并不在一条中轴线上,而略向北偏,祭台平面呈长方形,三面围砌石块,表面用石板铺地,为须弥座式风格,长约6.8米,宽约3.5米,高出地面约0.7米,现今大部分围边石已残损丢失,残存的北侧围边石可见雕刻花卉纹,祭台中部石条上存有长方形榫眼四个,疑为立石牌坊之处。
墓碑位于祭台后端中部,也不在墓室的中轴线上,微偏北。碑通高255厘米带长方体基座和半圆形碑额,碑面两侧装饰阴刻卷草纹,表面风化严重,不见铭文痕迹,基座正面装饰两组对卷螺旋纹,碑额浮雕二龙戏珠纹,墓碑卯榫结构处有铁质插销。
石像生为石虎、石羊、石马各一对,造型古朴厚重,从西到东分列在祭台前方及两侧,三组六个石像生分别用整石雕刻,动物造型和长方形基座连为一体,石虎通高约115厘米,两个石羊造型略有差异,南侧石羊带胡须,通高均为约110厘米,石马通高约170厘米,石望柱仅残留其中一个的方形基座。
该墓随葬器物被盗掘破坏严重,被盗后当地文物部门曾从墓中清理出12件残存遗物,包括带盖黑底素三彩瓷梅瓶、釉陶罐、釉陶碗、铜灯台、锡罐等。
镇远将军罗西湖古墓
离阿杓墓不远处,有其后裔,世袭冠带耆老将军指挥使罗西湖古墓,泥土堆垒,高大雄阔,用条石砌成圆丘形,碑高209厘米、宽82厘米,正面两侧装饰阴刻卷草纹,中部刻有铭文,但仅能辨识“明天启二年”“皇明佐乌蒙军民府事镇远将军指挥使西湖……大人之神道”字样。民国《盐津县志》还记载有这座古墓的碑铭,作者为叙州府庠周铭冈,铭曰:唯公天资纯粹,造化生成,聪明睿偃,哲武修文,饮承上命,膺锡耆英。佐理府事,共掌民衡,辅翼忠顺,诚正廉清,藩篱柱石,忠于长城,赏善罚恶,济弱扶倾。立校兴教,鼎立明伦,保障封疆,补助睦邻。委身报国,竭力民安,功勋上达,名誉遍闻。大丈夫志,拔萃超群,公之渊海,源洁流清。洎唐宋元,迨至我明,汗马功劳,麟阁标名,钦赐指挥,镇远将军。大夫称赞,齿德俱尊,佐理忠顺,豁达宽平,立为耆老,百世簪缨。公承继绍。其命维新。记功录德,立砦刻明,为德动天,为仁则荣。天心简在,岳渎钟灵,长发其祥,苗裔繁森。嗟嗟尔后,爰继旧闻,克修懦业,科第登云。弥久弥畅,愈远愈兴。钧题此记,万古为箴。
按碑记,罗西湖籍贯江西,明代钦赐乌蒙军民府镇远将军指挥使,墓碑立于明天启二年(1622年)。
大坟包耆老将军古墓
在对面大坟包片区,有明正德耆老将军古墓。早年被盗,系地面起建的封土石室五人合葬墓,在形制上比起疑冢和镇远将军古墓规模更宏大,结构更复杂。
整座墓由主墓室、墓室前的祭祀区域组成,墓室平面呈长方形,内长约11.7米,内宽约6.3米,前端有一条横贯主墓室的横廊,横廊后方分为五个分墓室,两侧的分墓室与主墓室东西两壁之间各形成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面积小于分墓室,横廊南侧连接墓门,北侧连接各分墓室,五个分墓室大小相同,立柱之间有较大空隙而相通,前端由一条石槛与横廊相隔,石槛上每个分墓室两侧都竖立一面石刻槅栅门作为装饰,每室均有左右对开的墓门(已残)……立有一块断为两截的墓碑,方形碑座,碑额不见,碑面周围装饰连弧纹,正面刻有铭文,能辨识的文字有“本山山向坐子向午四川乌蒙军民府补二·龙部山历代冠带耆老……之墓。“皇明正德十三年岁次戊寅九月初四日吉旦关山”“皇恩之赐”“世袭冠带耆老”等。
乌蒙王是何许人也
从史籍看,大约在中唐时期,世居在碧谷江畔的东爨乌蛮中的一支,在部落首领阿统的带领下,告别故土,开始大规模的迁徙,横渡金沙江、牛栏江,翻山越岭追随至朱提江,沿峡谷里的五尺道顺江而下,在夷都山河谷僰人曾经耕种过的土地上安定下来,东爨乌蛮的子孙们燃起炊烟,营建新兴的家园。
移居夷都山的这支乌蛮,史书上有多个称谓:石门蕃、土僚蛮、秃老蛮、秃落蛮。《云南通志》记载,“唐代爨蛮……刀耕火种,男子椎髻,摘去髭须,左右佩刀,喜斗,轻死。妇女披头,衣皂,贵者饰锦绣,贱者披羊皮,耳穿大环,剪发齐眉,裙不掩膝。”《宋史·叙州三路蛮传》里记载,宋代“石门蕃部,乌蛮仲由裔。俗椎髻,披毡佩刀,居住栏栅,不喜耕稼,多畜牧。其人精悍,善战斗,自马湖、南广诸族皆畏之”。元代李京著《云南志略》载,“……土僚蛮,叙州南,乌蒙北皆是。男子及十四五。则左右击去两齿,然后婚娶。猪羊同室而居。无匕箸,手抟饭而食。足蹈高撬,上下山坡如奔鹿。妇女跣足,高髻,桦皮为冠,耳坠大双环,衣黑布,项带锁牌为饰。出入林麓,望之宛如猿猱。人死则以棺木盛之,以先坠者为吉。山田薄少,刀耕火种。所收稻谷悬于竹栅之下,日旋捣而食。常以采荔枝贩茶为业”云,“祭祀时,亲戚毕至,宰杀牛羊,动之千数,少者不下数百。每岁以腊月为春节,竖长竿,横设一木,左右各坐一人,以互相起落为戏”。《蜀中广记》在“乌蒙军民府”条下记载,“唐时,乌蛮仲由之裔曰阿统者,始迁于此甸。至十一世孙,乌蒙始强,号乌蒙部,宋时阿杓为乌蒙王”。乌蒙王是朝廷敕封的,这在《明史》《明一统志》等史籍中都有记载。地方志里叙述,阿杓在受封之后,就于这俯临大江的夷都山上营建了乌蒙王都城,死后留下了乌蒙王墓。
史籍昭昭,遗迹赫赫,按说乌蒙王的身世应是盖棺定论了吧?!
不然!就像僰人悬棺之谜一样,乌蒙王身世之谜还深藏于历史的夹缝里,谜面还不知何时浮现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浮出历史长河的水面!
1988年,云南电视台《南方丝绸之路》摄制组,在普洱渡罗姓家中的《罗氏家谱》里,发现的关于阿统、阿杓的家世,却与正史所记的大相径庭,从而让乌蒙王的面影在行进着的历史烽烟中蒙上了亦真亦幻的神秘面纱。
这个家谱抄本修于明景泰四年(1453年),撰述者自称“裔孙罗守成”,“我罗氏世系,江西吉安府汲水县名族人也。其先在江西省不可纪,而宋时入籍滇南,为乌蒙帅。……神宗熙宁七年,朝廷命戎州别驾熊本讨泸夷,枭之。遣大将王宣等进剿,而柯阴等部乞降……罗氏从征有功,皆愿世为汉官,遂封吾祖罗公讳杓为乌蒙王”。
云南现代天文学家、气象学奠基人、盐津籍大学者陈秉仁(一得)先生于1945年担任《盐津县志》主编,治学严谨,事必躬亲的他在处理“乌蒙王”这一史事时,没有轻率地下定论,他不但征信于史料,还亲临夷都山进行细致访查。当时,世居此地的罗焕章、罗鉴堂两位乡贤对乌蒙王的身世、来历提供了和《罗氏家谱》中相吻合的信息:乌蒙王为夷都山罗姓先祖,“原本汉人,与夷女结合,遂为汉父夷母,至阿杓,善抚众,故宋封为王”。耆老将军古墓和镇远将军古墓的存在,也印证了《罗氏家谱》里记述罗星(阿杓)的后裔中几位显赫人物的事实。
乌蒙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是江西汲水汉族罗统的后裔罗星,还是东爨“乌蛮仲牟由”阿统的第十一孙阿杓?到底是史籍可靠还是家谱口碑更趋于历史的真实?
朱提江浪涛有声,夷都山大地无语,最终的解码,何时还乌蒙王一个真真切切的面影?
马可·波罗笔下的夷都胜境
马可·波罗自历史册页中走来,他眼中的夷都胜境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元世祖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闻名于后世的大旅行家马可·波罗完成了元世祖交办的公务,自缅甸到了昆明,准备回京城大都复命。在中国生活了17年的“中国通”,他谨慎地选择了走“五尺道”,出昆明走乌撒(贵州威宁)至结吉(昭通),翻雪山(昭通北)下秃落蛮长官司(大关)过豆沙关,经槙镇(盐津)下普洱直达叙州(宜宾)。
“……自秃落蛮地发足,沿一河骑行十二日,见有环墙之城村甚众……十二日毕,抵一城,称叙州。”“沿一河骑行十二日”的河,就是朱提江、关河。1276年,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命爰鲁率军开乌蒙道,通了水旱两路,置驿站,从石门关至叙州共设有九站。马可·波罗“发足”始于大关县城,三日到豆沙关,再行九日到达宜宾。
自大关到宜宾这段行程中间,脍炙人口的《马可·波罗游记》(1936年,冯承钧译)只记写了在夷都山的所见所闻:秃落蛮是东间之一州,居民是偶像教,自有一种语言,臣属大汗。其人形色虽褐色而不白皙,然甚美,善战之士也。有环墙之城村者甚众,并有高山天险。
人死焚尸,用小匣盛其余骸,携之至高山山腹大洞悬之,使人兽不能侵犯。
其地有金甚饶。然使用海贝……其地商人甚富,而为大宗贸易。居民以肉、乳、米为粮,用米以最好香料酿酒饮之。
此外无阻言者,兹置此州不言,请言东方别一名称叙州之州。
惜墨如金的旅行家,来到夷都山时却不惜笔墨,叙写了眼见的新奇。首先感到新奇的是这里的人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宗教——偶像教,这有别于他司空见惯的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他真实准确地记述了彝族先民的仪态、风姿和性格,并发出由衷的赞美。其次是这里的丧葬习俗:“人死焚尸,用小匣盛其余骸,携之至高山山腹大洞悬之,使人兽不能侵犯。”当然,他记述的礼遇只有酋长、首领才可以享受。一般人死了,火化后把遗骸装入细瓷碗盖好,盖上泥土,然后石头砌成坟墙,填土高过墙形成圆形坟包,叫“火塘子”。尤其让马可·波罗感到新奇的是夷都山“环墙之城村甚众”。只见村寨罗列、城、郭井然,民户殷实,安宁祥和,其乐融融,大宗贸易,富商不少。老百姓也有米饭有肉吃,有奶喝,有上等家酿米酒可饮。怎不让人欢欣鼓舞?“其地有金甚饶。然使用海贝”也令他吃惊,怎么还使用海贝来代钱呢,殊不知是因为“民不便之,赛典赤为闻于朝,许仍其俗”。整个云南皆如是,此地岂能例外?
马可·波罗是让世界特别是西方国家了解13世纪昭通彝族人民生活、习俗和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的第一人。
时光悠悠,朱提江涛声依旧,夷都迷梦,何时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