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近了。淮河之畔,每年的三五月是最美的季节,桃花流水,鱼虾鲜美,那是儿时独有的记忆。
白墙黑瓦,梦里江南,清晨的氤氲雾霭,柳枝蔓饶,村口的老井还冒着热气。中华民族向来有思乡情结,离家在外,更有剪不断的乡愁。
临近年尾,一切的声音和味道仿佛全来了。
打小在淮河边长大,自然懂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过年自然肯定离不开“水货”。年年有鱼,年年有余。“鱼”和“余”把口舌之欢和精神寄托融合在一起,这是南北方过年共有的文化基因。
淮河流域物产丰富,鱼类资源丰富,诸如戈牙(黄颡鱼),鳜鱼,青鱼,鲢鱼,鲤鱼,鲈鱼等淡水鱼,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鱼和虾米,鲜腥味十足,早集市场上的“鱼行”一定是最热闹的地方。
“鱼行”是指贩卖鱼的店铺。 南宋词人周密 在《武林旧事·诸市》有过这样的描述:“鲜鱼行、鱼行、南猪行、北猪行。” 在淮河文化里,各类行当都有个“恰如其分”的生动描述,类似还有猪行、牛行、羊行,泛指贩卖某一物品的行当。
南北朝《木兰辞》中对集市贸易有过相当清晰的表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在小集镇上购买年货,也很讲究,早中晚在什么地方买什么东西,都有具体的流程。早一点,晚一点都买不到称心的年货。
所以“抢”得一两条肥美的野鱼,比任何年货都显得珍贵。稻草从鱼腮穿过鱼嘴,串街过巷,这是赶早集人的标配。稻草和鱼仿佛生死都要在一起,共生共存,也算是淮河岸边独有的一个“文化符号”了吧。
“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千百年来,千里淮河滋养了太多人,太多故事,转头一看,春水东流,往事随风矣,那河还在,人不知换了多少茬。而无论走多远,淮河儿女们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片故土的厚重情感。
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中,“北有黄河,南有长江”自古有之,盛名远扬。实际上与之同期的还有一条“中河”,《诗·鄘风·柏舟》记载:“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意味中间的河。这条“中河”就是淮水。
相传,黄帝的史官仓颉就依据古淮河比长江、黄河都短,而且淮水美如“鸟之短尾”的意境,用象形字“水”与“隹”(zhui,短尾鸟名)合并,创造了“淮”字,并将中河之名改为淮河。
淮河边过年,一切都好像离不开水,几乎每个人的故乡情结里都有一条小河让人魂牵梦绕。淮河的支流多,水系庞杂,大大小小的渡口成千上万,在交通不发达的过去,走水路曾是最时髦的交通方式。
渡口边的木船,摇船人早早地等着,鼓楫而过,波光粼粼,还记得宽广的河面上,水草在水中摇摆,远处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后来在课文中学到“撑一支长蒿,向青草更青处漫朔”,才发现真有那景,只是再也寻不到了。
淮河作为中国南北方地理分界线,融合了南北方过年的绝大部分传统习俗。除了吃面食,也吃米饭,小麦和稻米是这片区域的主要粮食作物,炸馓子、炸糖糕、炸糍粑,制作腊肉、灌肠等。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起年货,空气中弥漫着“年味”。过小年到底是腊月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一直困扰着当地居民,想来也是一件趣事。
过年的那几日,除了吃喝玩乐,一些传统礼仪,一定是不能少的。比如“守岁”,农历三十,即除夕夜是一定不能睡的,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特别是在长辈有序的大家庭里,“守岁”从父辈到小辈们从未中断过。
北宋著名诗人苏轼在《守岁》一诗中这样描述“守岁”的情景:“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尤其记得,每年的除夕夜,天气都出奇的好,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孩子们吃完晚饭,一溜烟地跑,玩累了就回家安安静静“守岁”,等待新年的到来。
午夜一过,要换上新衣服,跟着父亲跑去给家里的长辈磕头拜年,拜天拜地拜父母,这才算把“年”过完了。大年初一,也一定要比父母起的早,起早给父母亲拜个早年,为新的一年祈福。
祭祖也是一项重大活动,从除夕到初一,必须在饭前和族人们一同到祖坟上祭祀。祭祀只能是男人们的活动,不论老少,都要去祖坟里走一圈。家门里新添的人口一定要向祖先说明的,而且一定要挨个磕头拜年。有的宗族还要在过年期间修订宗谱,以延续后代之用。
祭祖的仪式传到我们这一辈,似乎没那么厚重了。无非就是带上鞭炮,纸钱,白酒,告慰祖先,没有特别的仪式,只是看见族人们一同磕头的场景至今还是心生敬畏。初一天还没亮,族人们就要去祖坟上按辈分排列,放长炮,磕长头。
过年总是让人满怀期待的事,小辈长大,长辈变老;远走他乡,荣归故里;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成家立业,安身立命。一切都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家国情怀总也处处牵绕着那些为生活而奔走的人。因为过年的期待,一切总也欣欣向荣,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过年了,淮河边上的渡船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早市的鱼行再也看不见稻草结鱼的场景,城市有限的天际线也承托不起鞭炮和烟花的浪漫,手机酷炫的屏幕也记录不来声音和味道的记忆。
一年又一年,有些文化记忆的传承繁衍总注定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人来人去,无关风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记忆,一群人有一群人的活法,关于过年的风土人情,回忆二三事,更加想念家乡了。
辞旧迎新,阖家团圆,这份千载传承的文化基因是永远不变的。无论何时何处,过年始终是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共通情感。
过年好,年来了。
——庚子鼠年腊月二十于京西 本文作者:胡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