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山里人
酉水河挣脱了比耳岩坎的左挡右阻,一路滔滔前行。洗车河甩开了交椅山的层层压抑,终于舒张开来。两条河就这样跑着跑着,还未跑出山去,忽地一个大碰头便撞在了一起,撞出了巴掌大块天地。
于是,在这块巴掌大的天地间,像下苕种似地竖起了百来栋房子,这百来栋房子又都围着一条光光滑滑、亮亮铮铮的青石岩板街转,街的一头在半山腰间,一头丢进了酉水河里。
这,便是隆头。
其实,隆头的来历还是因了一个传说。相传八面山有条秃尾巴龙,经常在酉水河兴风作浪,祸及百姓。“毕兹卡”(土家族人的自称)土王禾撮冲得知此事,便与秃尾巴龙展开了一番恶战,双方打得风雨交加,天昏地暗。最后,禾撮冲在托塔天王地协助下,将秃尾巴龙杀死在酉水岸边。龙的头部就衍化成了酉水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人们就叫它“龙头”。日后,左叫右叫地讹叫成了隆头。
如今的隆头(局部)。
隆头极小,用当地人的话说,一泡尿可以从山上飙到河里。一声鸡鸣或狗吠,响亮亮地便全街人都知了。据说,隆头最繁华的时候是抗日战争时期,武汉的人常德的人从长江洞庭湖沅水涌进了酉水,只半年时间,这里就人山人海,万物聚散,商贾云集。当时,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就有大小商号百余家,石板街两旁店铺林立,什么油栈、篓铺、染坊、商店、旅社、餐馆等,比比皆是,繁盛一时。
当然,十冬腊月从酉水下船,走进隆头去赶街,便得一级级拾阶而上。好力气的男青年便会迫不及待地“登登登”地往上奔,一口气直奔到街的另一头;而那些嘻嘻哈哈的妹子呢,则背了花花背篓,双手叉着腰,一步步地缓缓上行,把个丰腴的屁股和细腻的腰肢,扭得极富韵律,令人痴想不已。
隆头虽小,赶街可不是件易事,在这一头挂在山腰一头丢进河谷的街上转一天,定会让人觉得苦累极了。但不管怎样,苦有苦的兴致,累有累的乐趣。苦累极了,便寻个馆子坐坐,不用点菜要饭,那热心肠的老板,就剖了一条白白的鱼,煮了几坨嫩嫩的豆腐。“咕兹咕兹”一杆烟功夫,那河鱼煮豆腐就热气腾腾的了,清香的菜味儿便不时地往鼻孔里钻,惹得人闷闷地直往肚里咽口水。
自然,最有味、最让人咽口水的还是正二月间。这日子,悠悠扬扬的唢呐就这么通宵通夜地吹着,吹得满街人心花怒放。一户人家的喜事,便是全街人的喜事。满街的笑声和着那悠扬的唢呐声,在深山峡谷之中酉水河面之上,久久回荡不散。
立夏之后,满河里是戏水逐波的欢闹声。男人们等不得天黑,就占了龙头嘴巴那一方天地,退去短衣短裤,赤条条地一时浮于水面,一时钻入水中,把白天的一身疲劳,洗得干干净净。女人们则要等到夜幕降临,才下得河去,背在那龙头耳朵里,让人看不见她们水中倩影,可让人听得到她们阵阵嬉笑声。这笑声害得人无时无刻无不猜想,那河水里的女人们该是何等美丽绝伦。于是,男人们就相互怂恿,推出一位汉子来,那汉子“咳咳”地调了调腔,响亮亮的一声,山歌像长了翅膀满河飞舞:
“六月河水转了清,
妹妹那边动了心。
河水转清好洗衣,
妹妹动心(众人和)想呀么想后生。”
当然,在龙头耳里洗澡的女人们也不甘罢休,骂骂咧咧地又充满怜爱地回唱道:
“六月河水转了清,
妹妹确实动了心。
心想有个乖儿子,
跟你一样(众人和)光呀么光腚腚。”
女人们又是一阵嘻嘻的笑声,笑得是那样的轻快柔情,竟害得男人们想看又看不见,那一颗心,慌得跟猫爪抓似的。
心慌的其实还是八九月间的日子。山里的包谷、小米,园里的板栗、瓜果都熟了,若不及时收摘,就会被糟蹋掉。于是,帮忙的人也请了,换工的人也喊了,一街的人便都来了。背的背笮篓,拿的拿砍刀,上了山,进了地。人们割的割,摘的摘,装的装。笮篓装满了,背起往街上跑。背一回小米,喝一碗甜酒;送一回包谷,吃一碗团馓。一天送了十几回,十天八天如山堆。
这时,不知是谁忙里偷闲,打开嗓门,扯起喉咙,吼起了那热烈奔放、轻捷快活的“毕兹卡”《丰收歌》来:
嗬哎——
阵阵秋风耳旁响,
山歌绕绕林中游,
游扰哥妹一对对,
满背包谷一篓篓。
很快,山中就有人接去了歌声:
嗬也——
妹给哥讲悄悄话,
莫让包谷一颗丢。
哥摸包谷眯眯笑,
羞得妹妹勾了头。
这日子繁忙而热闹,辛苦而快乐,满山满街里一片欢腾,吆喝连天。过往的隆头既靠做生意生活,更靠种庄稼而生存。因而,这里便是半年生意半年劳作。
被酉水淹没的隆头。
杀年猪。
二十年前的隆头,已然成了历史的记忆,因下游修建水电站,旧的隆头已淹没在了酉水之中。
如今,新隆头建在了山间的一块平地上,笔直的街道,整齐的洋房子,已是面貌大变,焕然一新。虽离开了酉水,远离了故地,然而,隆头的民风民俗依然根深蒂固。
转眼间,新年快到了,隆头的新街上哪家人硬是憋不住满肚子的喜悦,打开猪栏门,把个肥腻腻的年猪拖进了堂屋,七手八脚地放上了案板,一刀从喉咙边捅进去,一股红红的鲜血喷薄而出,犹如当今红红火火的日子,流进了木桶里,溢满了水泥街道。
打糍粑。
“嗷嗷嗷”的猪叫声,把全街人都惊动了,围在火坑边还在扯闲谈白的男女老少们,再也坐不住了。男人们去拖屠户了,女人们忙着烧水了,爬铺(爷爷)阿把(奶奶)便来到了猪栏边,走进猪栏里,最后一次摸摸自家喂的年猪。“八字不用算,养头猪来看”。,爬铺阿把把个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更有那些伢崽们,成天赶着撵着跑着跟在屠夫的屁股后面,串家走户满街里去抢猪尿泡泡,去看杀猪的热闹。
猪杀了,上炕了,女人们又得忙着洗甑子。“咕兹咕兹”一杆烟工夫,那糯米就蒸得热气腾腾,白雾袅袅,满屋生香。男人们早已脱了棉衣棉裤,敞衣挽袖地露出了好久未露的膀子,“吆嗬吆嗬”地挥舞起粑槌,急急忙忙锤打:
残存的隆头古宅。
单:你一槌嗒,合:杭唷!单:我一槌嗒,合:杭唷!单:面对面蛮,合:嗨左!单:边打边推罗,合:哟哟嗬!单:哪个来换我俩罗,合:嗨左!单:交粑槌了,合:哎哟哟!
一阵“扑通扑通”,“嘻嘻哈哈”,你上我下,男人们把个日子打得粘糯粘糯,把个情意拉得悠长悠长,更把隆头满街打得闹腾起来,无日无夜“吆嗬吆嗬”地,满街里满河里都荡漾着欢笑的回音。
梅柏插了,门神贴了,忙忙碌碌的二十八也过了。二十九,家家有;三十夜,吃不彻。菜是八盘八碗,酒是茅台湘泉。“贺菜”也是少不得的,就是将所有的菜一锅煮熟,那是因了“合”之谐音,也有祝贺打胜仗之意。
二十九吃了年饭,三十也还要吃年饭,隆头的人是要过两个年节的。不要以为他们好吃,其实,这个也是有原因的,更是“毕兹卡”祖祖辈辈们英雄气概的显证。
二十年前热闹的隆头老街。
据载,嘉庆年间,正值人们准备闹闹热热过年时,突然接到圣旨,要求土司王派兵赶赴苏淞,抗击倭寇。于是,年只好提前在二十九过了。三十那天出发,山寨土兵按时赶到苏淞,痛击倭寇,立下了“东南战功第一”。为纪念此事,“毕兹卡”便有了过两个年节的风俗,吃两个年饭的习惯。
年饭吃了,勤快的女人们便把冷了几十天的火坑又烧燃了,也将温暖和温馨装满了堂屋。火坑中三块牛脑壳大的木柴,“哔哔剥剥”地燃得旺旺的,照得满屋通红通红,暖得满屋热烘热烘。
此时此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挤着挨着亲密无间地围了火坑。于是,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天一句地一句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国事村事家事来。忽地,有那喝了半斤茅台湘泉酒满脸通红的老爬铺,倒拉着腔深情地唱起了山歌来:
讲日子来讲日子,
日子就像蜜桃子。
只缘党的政策好,
木屋变成洋房子。
一家四代同堂过,
欢天喜地过日子。
老爬铺响亮亮的一声,韵味悠长,满屋里都是回音,声音是那么轻巧、自如、舒坦。这时,女人便把早已炒得又香又脆的瓜子、花生和放得又甜又蜜的橘子、柚子也端了出来。大家就你一把他一捧地剥着分着吃着品着说着笑着唱着合着乐着醉着守着年。当然,一年一度的《春晚》也是要看的,这样,一直守年到公鸡啼鸣。
新建的隆头安置房。
一声鸡鸣,爆竹连天,把个黑沉沉的天地轰得通明通明。于是,满街的人便早早地抢去挑水、去推磨、去舂碓……去抢新年里的吉祥如意。此时,在大街上的人们免不了相互碰着,“恭喜恭喜”,“发财发财”,“高升高升”,到处是一片祝贺之声。
年,就这样闹闹热热地过了;正月,就在闹闹热热中来了;在新隆头街上走上一趟,往后的日子,就全靠你个人慢慢地咀嚼了。
来源: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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