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感受冬天的萧索与苍凉,要到湖区去。在洞庭的盛名之下,常德津市毛里湖在湖南的知名度并不高。毛里湖,是古洞庭的一个部分,在分离之后,依旧是湖南的第二大淡水湖。
99条汊、99道湾的毛里湖,像被深沟割裂的黄土高原一样。能够隔河彼此望见,没有船,相见要绕上一大圈。相比于辽阔的洞庭,毛里湖多了些曲折、婉约,也自多了些惊喜。每条汊都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有的汊出藠果,有的汊出柑橘,有的汊出绿茶,有的汊出桑麻,有的汊出银鱼……冬天的寒风,统一了毛里湖的“着装”和风物,小寒时节的毛里湖,属于鱼与飞鸟。 撰文/本报记者唐兵兵
滨湖小镇最后的渔民
滨湖小镇的人们依湖而居,千百年里,下湖捕鱼,是他们的生活方式。1969年,国营西湖渔场成立,毛里湖的自由捕捞被禁止,毛里湖周边的渔民,漂泊在四水、洞庭。2009年,湖南“渔民上岸”。漂泊半生的老渔民回到家乡,政府回收了渔船,他们离江湖,变得遥远。
毛里湖一年一度的冬捕,是老渔民一展身手的时候。
西湖渔场农业分场的几十户居民,都是上岸的渔民。冬季来临,他们开始忙碌起来,或者在西湖渔场帮忙,或者组队前往外地的内湖、水库和鱼塘,从事捕捞,当一个“刀手”。72岁的朱方国,有60年的捕捞经验。朱方国是毛里湖世代渔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在湘江的船上出生,“12岁就跟父亲在湘江打鱼了,在湘江长沙段待的时间最长”。他在长沙湘江段漂泊多年,能说一口纯正的长沙话。“那时候,长沙火车站的人都很少能吃到湘江的新鲜鱼,我们打了鱼,到岸边就卖完了。梅溪湖还是一片荒地,现在都是高楼……”说起长沙、湘江,他像说起自己遥远的故乡。
上岸以后,附近的渔场、鱼塘捕鱼,都会请经验丰富的朱方国。“现在老了,拉网有点拉不动”,有的邀请,他只能拒绝。西湖渔场持续二十多天的赶鱼已经结束,朱方国没有参与前期的赶鱼,渔场给他安排的是开运鱼船。
怎么把整个湖的鱼集中在一起?一直让我困惑,朱方国为我们详细讲解,也难得要领。朱方国得知渡口镇哑河正在赶鱼,便带着我们前去观看。在这里赶鱼的,有附近的农民,也有与朱方国一个村的老渔民。在赶鱼这段时间里,他们就住在湖中的一个铁皮船上。
我们登上铁皮船的时候,渔民们正在吃简单的午饭。“昨天晚上的大风,把铁皮船都吹到对岸去了。”一个渔民跟我们讲起前一晚的大风,风轻云淡。
吃过午饭,渔民们划着小船下了河,朱方国加入其中。
渔民用一大网将河面横向拦断,然后沿着横网放间隔20~30米的竖网,网在水中成多个“山”型,“网开一面”。三面都无法前行的鱼,会一路向前,离开网区。
放网考验渔民的功力,负责划船的艄公要让船保持直线行驶,才能保证竖网放得直。竖网出现弯曲,鱼会在渔网中打转,“鱼赶不出去”。老渔民朱方国让船笔直前行的经验,是两手用力均匀。拉网、收网是件力气活,长百米、深五六米的渔网在水中浸泡后变得沉重。
在布网后一两个小时,网区里的鱼大部分会离开,“百分之八十吧”。然后,渔民收网,将横网拦在竖网之前的出口处,再沿着横网放下竖网。如此反复,鱼被一步步集中,最后被赶入湖中心或湖边的围网中,“围网有倒‘八’字的小口,鱼进入了就出不来了”。湖面宽广的毛里湖,完成赶鱼,要二十多天的时间。
冬捕,一百多万斤的鲜鱼上岸
毛里湖最盛大的起鱼,在12月28日开始。朱方国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半在渔场吃早餐,然后下湖。早出晚归,对于老渔民来说不算什么,“在船上的时候,每天早上三点就起床了,去收网,把鱼卖掉,下午三四点出去放网。”话语间,有怀念。
七点,吃过了早餐的渔民,开船下湖。往年,西湖渔场会在白衣镇举行隆重的起鱼节,下湖前有隆重的仪式,岸上围满各地等待鲜鱼的食客。今年因为疫情的缘故,起鱼节不再举行,不少食客还是早早守候在岸边,迫不及待的食客,甚至划船去往湖中心,采购鲜鱼。
我们跟随朱方国的运鱼船登上湖中心的铁船,来自沅江万子湖乡的“刀手”们已经开始将鱼再次聚集,两条木船分别在围网两边,“刀手”们将一根竹竿插入湖底,将底网抬起,将鱼一步步压缩到铁船边上,靠近铁船,将其中一艘木船横在网中。曾四安,是沅江“刀手”们的领队,“我们万子湖有七八个捕捞队,都在各地捕捞”。2017年,我们在岳阳南湖遇到的冬捕“刀手”就是他的同乡。来自沅江的捕捞队是职业的“刀手”,多常年奔波于全国各个渔场。而曾四安的捕捞队则长期驻扎在西湖渔场,“二十多年了”。他们按照鱼的重量收费,“一百斤五毛钱”。结束这次冬捕,他们迎来短暂的假期,“一月份回家,三月份过来,西湖渔场不只是冬捕,一年都有捕捞的”。
鱼密集汇聚,铁船上的起重机开始启动,将有长柄的网兜放入鱼池,升起时,已是满网的肥美鲜鱼,最多的是花鲢,也有白鲢、草鱼、红尾、黄尾。吊入船舱,鲜鱼进入渔民自制的“流水线”——一块倾斜的木槽,渔民在“流水线”上完成鲜鱼的分类,根据鱼的种类放入不同运鱼船。“这次起鱼要一个星期左右,100多万斤。”朱方国估算今年毛里湖冬捕的产量。
一个多小时,朱方国的运鱼船被装满。运鱼船靠岸时,岸边已经围满尝鲜者,争相采购。大部分的鲜鱼已被订购,直接由等候的卡车运往各地,或直接到达餐桌,或重新放入湖、塘,等待春节的到来。尝鲜者迫不及待,将鲢鱼头炖煮,用鲜美的鱼头汤驱散湖区冬季的严寒。
风干鱼,寒风中的美食
毛里湖新鲜的鲢鱼,最适合做鱼头汤。草鱼,小镇人更喜欢用来做风干鱼。行走小镇,我们总能看到农户门前悬挂的鱼、鸭、鹅、肉、香肠……这些风干肉类,让小镇有些年味了。湖区如刀的走地北风,成就了小镇人独特的美食。
朱方国也带回三条新鲜草鱼,准备制作风干鱼。
“这一看就是湖鱼,肚皮颜色比塘鱼深。”妻子刘云秀也是个老渔民,“父母种地的”,结婚之后便跟着丈夫四处漂泊,“两条木船,一条捕鱼,一条居住,遇上大风就只能在港湾里停着”。上岸之后,住进平房,种点小菜、养些鸡鸭,生活变得安稳,只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想起下河漂泊的日子。“现在年纪大了,奈不何了。”像是叹息,也像是怀念。
刘云秀说自己并不擅长做风干鱼,当渔民的日子里,并不常做风干鱼,“一天捕捞几斤、十几斤鱼,到市场卖了,只够换些油米,买点菜”。她记得有一年中秋,一整天颗粒无收。在船上,风干鱼是很少做的。
上岸之后,风干鸭、风干鱼倒成了家里必备的年货,前一段时间他们晾晒熏制的一条大青鱼、几只鸭、鹅已经风干,晾挂着,等待儿子、女儿回家过元旦。
风干鱼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剖净、用盐腌制、晾晒,腌制的时间长短,各家有各家的方法。朱方国杀鱼的手法娴熟,手起刀落,三条偌大的草鱼在他手里就拾掇干净。鱼子鱼泡,舍不得丢掉,可以作为中午的一道菜肴。
鱼洗干净,就是入缸腌制。朱方国将盐均匀抹在鱼肉上,然后就剩下等待。腌制的时间,各家有各家的方法。朱方国的风干鱼,要腌制十天,“入味”,但是等到风干食用,也免不了偏咸,下锅之前往往要煮上几遍。腌制完成,只要没有下雨,朱方国就把鱼挂在门前,走地的北风和冬天寒冷地气,将鱼渐渐风干,整个冬天,也被这道美食收藏。如果遇上连天的阴雨,那就只能把鱼、肉挂在自家炉灶上,用烟熏。
风干鱼做好,也就到了小镇在外漂泊的游子们归家的时候,他们像毛里湖的候鸟一样,每年如约而至。无论他们身处何方,总会想起那个湾汊众多的毛里湖,也会想起毛里湖的飞鸟和在寒风中飘荡的鱼。
候鸟:野鸭、白鹭、苍鹭最常见
“十月底第一批候鸟就来了,多是野鸭和鸬鹚、苍鹭。”青龙咀管护站管护员雷志辉,是湖区最关注候鸟的人之一。雷志辉在湖边长大,见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清澈见底的毛里湖,也见证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毛里湖的野蛮发展,新世纪毛里湖的重生和候鸟的回归。
“小时候,在湖汊里打鱼,有时候会遇到中华秋沙鸭,那时不知道那叫中华秋沙鸭。”那时的他不会想到,那些漂亮的“鸭子”,在多年之后,成为毛里湖心心念念的等待。这几年,中华秋沙鸭重新回到毛里湖,“很难看到,它们很敏感,人离很远就飞走了”。秋沙鸭和其他珍稀鸟类的回归,是对湖区守护者的无声奖赏。据毛里湖国家湿地公园管理处副主任周业平介绍,毛里湖鸟类资源丰富,隶属于15目43科129种。“2018年,候鸟1万多只,2019年上升到2万多只。”
“我们巡湖是早晚各一次,对主要的保护地进行监测,主要是王家咀保护地和唐家咀保护地。”保护区水域内的一个漂浮木桩,他也要向上级部门汇报。冬天,雷志辉开始变得异常忙碌起来,除了日常的巡湖,他还充当管护站义务观鸟向导,接待来自各地的考察者、观鸟者。
“那是野鸭,那是苍鹭……”船行至湖中,雷志辉开始在湖面搜索候鸟。虽然距离很远,他依旧能轻易辨别出候鸟的种类来。野鸭成群结队在湖面悠闲地游弋,船一靠近,腾空而起,却也不飞远,与船若即若离。“野鸭飞行能力很强的,不然能从西伯利亚飞过来。”雷志辉解释。苍鹭则淡定得多,一只苍鹭与一群白鹭立于河中的浅滩,像个孤独的绅士,以一脚站立,另一只脚缩于腹下。苍鹭最能耐住寂寞,常常站立数小时不动,伺机捕食过往的“猎物”。受到船只惊扰,苍鹭缓慢鼓动双翅,在空中盘旋几圈,又回到原地。
船转过一道湖汊,是鹭鸶垱,地名的来源应该与此处多鹭鸶有关。鹭鸶垱是一个位置较好的观鸟地点,正对一个小洲,小岛芦苇丛生,常有大群候鸟聚集,候鸟爱好者,也常在岸边守候。雷志辉告诉我们,湿地公园将在附近建立一个观鸟台。我们到达的时候,却并没有遇见大群的候鸟。“因为前一段时间这片水域赶了鱼,候鸟都到唐家咀去了。赶鱼后十几天,候鸟才会回到这里。”雷志辉推测。雷志辉的推测没有错,第二天,我们在唐家咀见到不少野鸭、白鹭、苍鹭。
湖区的夕阳落得格外快,太阳下山,天色很快暗下去,湖上气温也似乎迅速降低了几度。我们踏上回程,湖汊众多的毛里湖,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船夫也容易迷路,雷志辉在夜晚和大雾天气,要依靠导航的指引,“陆上的导航在湖区没用,我们的导航是软件记录上一次的行驶路线”。
回到岸上,夜幕已降临。候鸟结束一天的忙碌“狩猎”,或躲进小洲的芦苇荡,或栖息树上,毛里湖,重归平静。
留鸟:喜鹊最勤劳最雀跃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往唐家咀“追逐”候鸟。唐家咀是个三面环水的“半岛”,当地把这样伸入湖区的湖汊称为“咀”,湿地公园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管护站和监测站,监测站有高清的监控器,通过监控,能够看到周围六公里的鸟类活动。
清晨的毛里湖岸,处处染一层白霜,水面波光粼粼,岸边农田的浅水却结了冰,走过岸边的芦苇丛,野鸡被惊起,飞往不远处的草丛。
“你们前两天来就好了,黑压压的一片。”唐家咀管护站的柴站长脖子上挂着一副望远镜,不时抬起来遥望候鸟。前两年,他的妻子外出打工,他就成了管护站唯一的守护者。冬季候鸟的到来,多少驱散了他的孤独。
尽管我们没有赶上柴站长说的“黑压压一片”的候鸟群,这里的候鸟还是比其他地方多。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在湖边找到了一群野鸭,尽管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还是没有骗过敏锐的野鸭,30米开外,野鸭就迅速腾起,飞到湖中心去了。湖中的小洲,有狭长的浅滩,是候鸟最喜欢停留的地方,通过望远镜,我们在洲上发现了候鸟的身影,有白鹭、苍鹭、鸬鹚、野鸭……
距离太远,我们只能用无人机的镜头观看,白鹭、苍鹭、鸬鹚,无人机一靠近,就腾空而起,在空中展示自己的优美身姿。被我们从岸边惊扰到湖中的野鸭群,反倒变得“淡定”起来,即使无人机在2米的高度低飞,也难惊起它们,或许,它们把飞行器误认成了稍显怪异的同类。
毛里湖水面、小洲是候鸟的天堂,湖岸的开阔农田,则是喜鹊的乐园。在冬天,湖岸枯树上随处可见或大或小的喜鹊窝。适应性更强的喜鹊不用迁徙奔波,它们在小寒时节忙着搭筑新巢。
在农田里,喜鹊小群结队地觅食。虽然喜鹊与人类亲近,却也没有完全放下警惕,觅食时,总有一只喜鹊负责守卫。收获后的湖区原野,食物充足,觅食,对于喜鹊来说是件容易的事情。它们把更多的精力用于筑巢,雄雌喜鹊分工明确,粗大些的树枝,往往由雄喜鹊运输,如果你足够耐心,不难在空中遇见衔枝飞行的喜鹊。
喜鹊筑窝11、12月已经开始,在小寒时节已经初具规模,不过还要4个月的内部“装修”。枝条纵横,看似粗糙的喜鹊巢,其实结构非常复杂、精细,从外面看,整个鹊巢为直立的卵形,巢侧留一个圆洞,口径正适合喜鹊的出入,巢顶很厚,枝条排列致密。高大精细的喜鹊巢,经得住湖区冷风,也能承受大风、暴雨,却无法防御不善营巢的杜鹃、红脚隼的入侵,它们躲避其他鸟类侵占的方法是筑疑巢,除了自己居住的巢,还会在周围搭建几个并不使用的空巢,而且,喜鹊每年都会筑造新巢,冬天的忙碌,可想而知。
太阳升起,草木上的白霜渐渐散去,鸟活跃起来。雀跃的鸟,让人在一片萧索寒冷里,闻到春天的气息。
游玩攻略
11月到次年3月,是毛里湖的观鸟季
随着毛里湖水质的提升,每年候鸟也逐年增加,以鹳形目、雁形目和鸻形目种类为主,常见种有牛背鹭、白鹭、夜鹭、绿翅鸭、斑嘴鸭、青脚鹬等。还有中华秋沙鸭、黑鹳、白鹤等珍稀种类,不过,要遇见它们,需要运气。
根据观鸟者推荐,毛里湖最佳观鸟地点是双合口闸沿大堤到毛里湖总场沿线,清晨和傍晚是观鸟最佳时间。一般7—10倍的双筒望远镜即可观鸟。条件许可的话,15—60倍的望远镜配合小型三脚架是比较合适的配置。冬天到毛里湖观鸟,记得穿上厚衣服,不要穿得太鲜艳。
大溪文化等遗址,见证湖区悠久历史
毛里湖镇还有不少人文遗址,这是常常被我们忽略的。从民兴村吉安湾大溪文化遗址,到大山嘴战国文化遗址、西湖欧家台战国文化遗址、川门古陵桥战国文化遗址,南宋钟相、杨幺起义屯兵遗址,吴三桂练兵作战台,见证着湖区的悠久历史。
青苗社区,网红打卡地
毛里湖镇青苗社区,是津市的网红打卡点,也是振兴乡村的一个励志典型,据说前些年只有一条泥路,现在成了乡村旅游的典型。沙滩公园、果蔬采摘,成了附近城镇周末休闲地。而且每年桑葚节、荷花节、丰收节、腊八节各种节日层出不穷,最热闹的是腊八节,在这一天,农户将自己的农产品拿出来售卖。我们去青苗社区的时候,他们正在为腊八节准备,糍粑、腊肉、风干鱼……一应俱全。
鱼头汤鲜美,风干鱼韧劲十足
除了名声在外的津市米粉,在毛里湖镇,不能错过的是毛里湖的鱼。用毛里湖的鱼做的鱼头汤,特别鲜美,在毛里湖镇菜市场可以买到毛里湖的湖鱼。风干鱼也可以尝尝,吃惯了烟火气十足的腊味,韧劲十足的风干鱼也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