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丹尼尔·钱金(Daniel Chankin),是在墨西哥恰帕斯州(Chiapas)一个名叫圣克里斯托瓦尔-德拉斯卡萨斯(San Cristobal de las Casas)的高原小镇上。
丹尼尔是拉坎冬玛雅人(Lacandon Maya),居住在墨西哥南部与危地马拉接壤的雨林地区。他对我说,因为在城里住得不习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了。他来到圣克里斯托瓦尔只是为了参观 Na Bolom,这是一座专为拉坎冬人修建的博物馆——他在那的礼品店里帮自己的岳母卖传统手工艺品。
约有700个拉坎冬玛雅人至今仍然生活在雨林地区,丹尼尔便是其中之一。拉坎冬指的是为了免受西班牙殖民者的压迫而逃往雨林深处的两个部落。他们此后500年一直在雨林里居住,与外界少有联系。他们自称Hack Winik,直到20世纪初,伐木工人、考古学家和传教士才陆续抵达他们的栖身之地。白色长袍和黑色长发成为他们的标志性特征,但这也往往成为他们受歧视的原因。
现在大约只有700个拉坎冬玛雅人仍然居住在雨林地区(图片来源:Susannah Rigg)
我和丹尼尔在博物馆见面,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与他的村庄Lacanja Chansayab有关的书籍——那里地处拉坎冬丛林南部地区。在交流过程中,我从其中一本书里找出一张20世纪50年代拍摄的照片给他看。他惊奇地笑了起来,因为里面有他的家人。
"我不常穿你所知道的这些衣服。"他一边拉扯自己的格子衬衫衣领,一边看着照片里身穿白色长袍的祖先说道,"我在丛林里面穿长袍,出来后就不喜欢穿这些衣服,因为我这么做可能跟其他原住民产生矛盾。"
土地纷争在恰帕斯非常普遍,当政府1971年给予拉坎冬玛雅人61.4万英亩土地时,其他在政府的鼓励下搬到这里的部落对此颇为不满。自那之后,与土地有关的诉讼便时有发生。
我第二次见到丹尼尔是在一个星期之后,那是在丛林边缘一个满是尘土的十字路口。这一次该轮到我不习惯了。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他显得自信而沉稳,与我这个所谓的城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丹尼尔是一名导游,专门带领游客前往丛林探索失落的玛雅城市,学习药用植物的价值和神圣的树木,或者沿着村子附近汹涌的瀑布漂流而下。我来到这里开展研究,我还曾经让他带着我探访玛雅古城拉坎亚——我相信,在传教士到来之前,那里或许是一个精神圣地。
我们刚刚踏上艰苦的跋涉之旅,丹尼尔就告诉我,他的家正在消失。据估计,在大规模的放牧和伐木导致森林遭到大片采伐后,这一区域目前大约只有10%的原始雨林得以保存。60年前,丹尼尔的祖先们还居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雨林深处。在美国浸信会的一位传教士1957年到达这里,并在Lacanja Chansayab建起飞机跑道之前,需要经过长达数日的长途跋涉才能到达这个村庄——当时的居民散落在雨林的各个角落。
他笑着说,现在,社区里的"教堂比人还多"。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他们原本的宗教传统。当我想了解公元前的情况时,丹尼尔却无可奉告。"这种事情都是我祖母告诉我的。"他抱歉地说,"但她说那些事情罪孽深重,再也不肯谈起。"与丛林北部的其他拉坎冬玛雅部落不同,像丹尼尔家人这样的南方人都已经皈依基督教,几乎不再保留祖先的任何精神信仰。
拉坎冬现在依靠旅游业维持生计,有的人还专门为游客建起了小屋,还有很多像丹尼尔一样的人成为了正规的漂流导游。丹尼尔住在一个简陋的木屋里,平日里都说玛雅语。他们都很渴望雨季的到来,因为到那时便可捉到从树上掉下来的变色龙与家人共享。村里的商店也卖可乐,他还有一辆汽车,他的孩子不肯说玛雅语,也不愿留长发。丹尼尔对于祖先信仰的自然之神几乎一无所知。
但丹尼尔与土地之间的精神联系毋庸置疑,这里的森林之于他,就好比高峰期的伦敦地铁之于我:一切都是那么驾轻就熟,毫无畏惧之心。丛林虫鸣鸟叫,湿气重重。虽然他唯一害怕的只有蛇,但丹尼尔还是对我说,防止被蚂蚁咬伤是那一天最紧迫的事情。丹尼尔5岁的儿子布拉严(Brayan)也参加了我们这次长途跋涉,他们父子俩总能比我更早找到蚂蚁。
"快!跺脚。有蚂蚁。"丹尼尔先用玛雅语喊一遍,接着又用西班牙语喊一遍。然后拍掉腿上的蚂蚁,免得被它们咬伤。我也用力跺脚,随后加快脚步。
丹尼尔经常停下来给我们介绍雨林里的药用植物:有毒的Chechem树周围100米范围内总能找到可以解毒的Chak树;还有能够消除疣子的植物;有的树脂甚至能够治疗分娩创伤。当我们来到一棵可以用浓厚的树脂制作胶水的树前,丹尼尔脱下了一只洞洞鞋——现在所有的拉坎冬人都会穿这种鞋——告诉我鞋前面有个地方裂开了,然后用这种树脂把鞋粘好。
大约在丛林里跋涉了2个小时,我们终于见到了La Ciudad Perdida de Lacanja,也就是失落的玛雅城市拉坎亚。树木和藤蔓与石头缠绕在一起,还有很多色彩斑斓的苔藓覆盖在建筑物的表面。尽管考古学家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来过这里,但却从未开展发掘工作,使得这里始终保持一份神秘感——丛林深度的独特地理位置就突出体现了这一点。这里的建筑拥有牢固的拱门,而整体的坚固性也证明了玛雅人卓越的建筑才能。刻有玛雅文字的大块石头保留至今,丹尼尔在旁边摆了个姿势,让我给他拍一张照片。我们还参观了周围的其他建筑,布拉严就在旁边绕着拱门跑来跑去,仿佛这里是一个游乐场。当我们询问这里的历史和用途时,丹尼尔似乎知之甚少,就好像他跟玛雅文化之间没有太多联系一样。
丹尼尔显然在古老和现代两个世界之间摇摆,至今仍未找到合适的位置。一方面,他必须保留传统才能从事旅游工作;但另一方面,同样的原因也迫使他必须拥抱现代生活。我很好奇,丹尼尔与丛林之间这种显而易见的联系,是否是唯一令他感觉真实的东西。
天渐渐暗了下来,我开始担心我们难以在天黑前赶回村子。"相信我,"丹尼尔说,"我了解丛林,放心吧。"
果然,丹尼尔带着我们及时走出了森林。他把我领到村里的一家小餐馆,在那里用一台公用电脑登上Facebook,希望利用这个平台吸引更多游客前来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