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
沙漠里的阳光最原始,最正宗。直直的,一点不打弯;烈烈的,可称之为暴躁。岭南的阳光绝不这样。人人都说岭南热,但那不能归罪于阳光,是地下散发的热。土地本是发热体。热不是从上往下,是从下往上。
岭南的阳光,被掺了其他东西。
它被掺了水。南方雨水多。毫无征兆地,就来一场雨。雨水和阳光一样多。有时候阳光和雨一块落下,即传说中的太阳雨。地下的水也悄悄逃出来,夹在阳光里。分不清哪是阳光哪是水。都很亮。上面的水和下面的水,先是沾在阳光的身上,再是渗透进去,成为阳光的血液。阳光变湿润了。暴烈的脾气,犀牛一样的蛮力,都有所消解。温和、细腻、明事理。扎在皮肤上没有刺痛感,柔柔的,潮潮的,仿佛女护士打针时,先用酒精球在皮肤上擦一擦。如果闲着没事,用杯子接一杯阳光,甚至可以润喉。
还掺了风。风从海边来。有海的地方就有风。海浪一波一波把风推上岸,送进街道。海风看见阳光就要抱它。阳光一躲一闪,东倒西歪。虽没变形,但风会把它吹细。粗大的阳光,一团一团的粗铁丝,生生让风吹成了一根一根的头发丝。海风又如做拉面的高手,不厌其烦地抻它,一遍又一遍。阳光越来越细,越来越细。行走的人,夹着文件包,头上披着这样的阳光,什么都感觉不到。
还有山上的风。岭南的山真多呀,有的高有的矮。有山的地方也有风。山风比海风接地气,比海风韧。阳光对它更警惕。见它来,会有一点小小的反抗。你细听,阳光在轻呼。过一会儿,光和风就开始谈恋爱了,少男遇少女,总有共同话题。呼喊成了吟唱。阳光唱着歌,在楼群间洋洋洒洒。阳光和山风携着手落在地上,地上都流满了歌声。
岭南的阳光还掺了叶子。岭南树多。橡皮榕、樟树、大王椰、蒲桃、大叶相思、莲雾、水石榕,布满了大街小巷。它们的叶子一片一片,均匀散布在半空中。叶子如果只有一个作用,一定是过滤阳光。阳光都变绿了。绿阳光在叶子上踮着脚尖跳芭蕾舞。落在地上的阳光,因为被过滤得太狠,干脆变黑。树底下一块黑一块白。黑的地方居多,白的地方少。阳光里还有一种绿叶的味道。
是的,灰尘、工业废气,也会掺进阳光中。此时阳光知道自己不能落下来。就像好几天没有洗澡的人,不愿进入人群。抬头望,低矮的灰蒙蒙的雾霾天。阳光躲在后面,一遍遍擦洗自己的身体,直到干干净净,才心无挂碍地出门。下面还有水、风、绿叶等着自己呢。
岭南的阳光每天都不一样。有时掺的雨水多一些,有时是风或者绿叶。它每天早晨,揉着惺忪的睡眼先寻思寻思,到底哪一个更多。这样想着,它就下来了。无论是哪一个,它都会惊喜,都会高高兴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