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名“花城”的广州城存在之前,“未有广州,先有光孝”。我在10月末来到广州,是故这一次为“寻唐之旅”来的时候,便直奔越秀区光孝路109号,去探访那个海上丝绸之路的第一个佛门驿站。
五羊论古树,初地访诃林
文化传播与影响,是由移动的人群完成的。走在山川大地海洋中的行者,既有行脚乞食的苦行僧人,也有奔波劳碌的商旅人士。南朝时期,被《景德传灯录》称为禅宗创始人的禅僧菩提达摩从他的家乡印度南部出发,历时三年海上航行,于470年来到广州,当朝梁武帝萧衍尚佛,广州刺史萧昂听说来了一位印度僧,便迎至今光孝寺。据说,菩提达摩并未在此停留太久,也未传法。他后来“一苇渡江”,跨过长江一路向北,在河南嵩山西麓五乳峰的山洞中“面壁九年”,悟出了佛教中国化的禅宗。
其实这寺址,比“广州”这个名字出现得更早。它原为西汉南越王赵佗玄孙赵建德的府第,三国时东吴骑都尉、易学家虞翻(164—233年)被流放南海(今广州)时就住在这里讲学,并在园内遍植诃子树,时人称之为“虞园”和“诃林”。其后人施宅为寺,东晋隆安年间高僧昙摩耶舍在此创建佛殿,名王苑朝延寺,俗称王园寺。
我在大雄宝殿后面,找到光孝寺目前仅存的一棵诃子树,而明末还有记载说当时光孝寺内是有五六十棵的。这种别名诃梨勒、随风子的使君子科大乔木,原产于印度、缅甸南部一带的低地平原。与诃子树相对的,还有一棵菩提树。梁武帝天监元年(502),来自西竺(今印度)的智药三藏航海到广州,千里迢迢带来了一棵菩提树,种植在光孝寺戒坛前。光孝菩提树,相传是中国第一棵菩提树。
海上丝绸之路的佛门驿站,风动幡动清池碧水湛然
唐贞观十九年(645)时候,这个寺改名为乾明法性寺。又过了三十年,一个叫作慧能的行者历尽艰辛来到了光孝寺。彼时,惠能出家而未经过剃度,还没有正式的僧人身份。有智慧而并不识得太多字的慧能,从禅宗五祖弘忍处得到秘传后,携其衣钵,从黄梅来到岭南一直处于隐匿状态达十余年之久。慧能于唐仪凤元年(676)正月初八来到法性寺。当时正值印宗法师在寺内给僧众讲《涅槃经》,一阵风吹来,寺内悬挂的旗幡飘飘。印宗法师即景说法,问众僧,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众僧于是议论开来,有曰风动有曰幡动。只有混在人群里的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慧能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印宗法师便问慧能的师承关系,慧能于是出示了五祖所传信物。于是,正月十五在印宗法师的主持下,慧能在寺内菩提树下正式落发,又由智光律师主持授具足戒,由行者转为正式的僧人。为纪念禅宗六祖在此出家剃度因缘,住持僧法才募款建瘗发塔于此,同年四月初八落成。这一天,慧能在菩提树下为众人说法,这就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开东山法门”。
光孝寺今存的风幡阁,其石壁上有两幅彩画,一幅记载了达摩东渡的故事,另一幅则记载了“风幡论辩”的故事。
这个海上丝绸之路上的佛门驿站,不但迎来了到中国传法和翻译经典的高僧们,也送往了出去传播文化的使者。公元749年,唐高僧鉴真第五次东渡日本时,被飓风吹至海南岛,然后来广州,也在光孝寺住过一个春天。
唐宝历二年(826),白居易和刘禹锡登上扬州大明寺栖灵塔互赠诗歌;满载近6万件长沙窑的黑石号可能刚刚从扬州港出发,并经停广州港,计划驶向波斯湾,却不幸在不久之后沉入了大海。这一年的光孝寺则刚好修了一座幢,高2.19米,八面刻有小楷书《大悲咒》,东面有款一行,为寺内现存最早的石刻。
远没有神秀的名气与学识,颇有智慧却不怎么识字的慧能,为何能发扬光大影响世界的南禅宗呢?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他“不立文字,见性成佛”,找到了超然于一切事物表象背后的东西,去除了对于“禅”的繁琐理论思辨,舍弃了“禅”的种种外在形式,将之变成最简单的直达人心的佛理,能达到常人所不能至的开悟境界。这不仅符合中国人尤其是文人的思维习惯,也更符合“禅”的本意,还利于禅在世界范围的传播。而在六朝以来逐渐形成的远征精神、胡商文化、移民文化社会环境中应运而生的长沙窑,其瓷器上的诗文与瓷画浅白生动,也随处显露着人性的光芒和佛理的智慧。这些融入了人间烟火气息的瓷器,竟能随着唐人和胡商的帆影,乘风破浪,行销到世界各地。不能不说,这真是寻唐旅途中的一组十分有趣的对照。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