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砂乡古事记 四
山头仔港
章信哆
山头仔,本作砂头仔,南砂乡之旧称。此地古来无大山头,“莲峰屹立参天外,仙岭高撑入眼前。”。仙岭即南峙山延脉突起之仙门峰。望眼可及而环睹皆水。东面海,五屿如浮峰,仙脚一跃即可登入南澳。前仰狮山,清乾嘉间县志称:“狮山涵离海五里”。“狮山涵”前约二里即南砂乡,今南砂乡东社对面云英。中隔横溪,原为海沟,后外围成陆,遂成河道。水从东陇河下游义丰溪入,转黄厝草入海。当横溪尚在海中,与东社相连通。约离“狮山涵”五里之地。
嘉庆九年所修《澄邑林氏宗谱*宗居图记》称:“微浮砂陇,从吾乡之南而之吾乡之西。始见大洋,有唇口、有砂手,有辅有送。”唇口或指大溪出海口“河海交汇”之 处。 砂手指海退时水道两侧的沙汕。则 大洋 于此可见。 大抵仅在南砂乡外。
明末清初《从征实录》载郑成功初次入澄海筹粮取饷:“传令移师驻札南洋、山头仔。许隆(龙)果抗命,仍敢出兵拒绝。藩怒,令舟师进塞 港,以陆师捣其巢穴。 ”清代雍正至乾隆间官修《八旗通志 * 侯袭爵传》载:“康熙十八年二月,海贼杨金目等犯山头仔海岸,(侯)袭爵遣副将蔡茂植迎击,斩级千馀,燬贼船三十。贼奔溃,茂植跃舟逼攻,斩伪翼将赖武、杨雄及贼党三百馀,生擒伪副将郭凤、杜开等。九月,疏报汫洲岛逆恃海为险。臣与镇臣马三奇议水陆夹击,秦可京等由东路登汫洲海岸,分兵直冲贼寨,破贼城二,斩级五百。”
“移师驻札山头仔”者指大量战船泊于山头仔港。“杨金目犯山头仔海岸”指海贼劫掠山头仔等乡村。以乡为陆,人货往来所托。港以乡名,可见乡港一体。郑成功庞大的船队曾经当时海上霸主,往来征战于沧海之中,是以南砂乡古时也一不可小视之海港也。南明潮州沿海为明清双方争夺之地,南砂乡前(古称乡前为狮山,盖后为大海,祠宇皆面朝内陆)曾经历过一场血腥海战。难怪,硝烟远去之后,人们常从乡里内沙地下挖到古代战争中丢下的火炮。1987年3月19日,银北一陈姓村民在清理地基准备建设时,在地下一米处挖出一尊大铜炮,重455斤,长210厘米,炮口内径10厘米,炮身有纹饰,导火孔、准星、炮座插梢均清晰可辨(原文见《澄海文物工作纪略》)。
嘉庆十年,本地程洋岗人举人黄蟾桂上书总制百大人龄方谋剿抚海匪其中《晏海渺论》一篇谈论沿海口岸时说:“南澳镇依山而立,在海之中。所接内地,则澄海县之东陇丶樟林丶山头仔丶黄芒沟丶盐灶;饶平县之新村丶远干丶黄岗等处。自来可耕之土无多,乡民皆驾小舟出海捕鱼为业。其远服贾者,则为舟稍大,装糖至苏州丶上海丶宁波丶天津丶胶州等处贩易,大舟小舟皆从南澳镇前出海。” “本年(嘉庆十年)六月初三日,澄海县界商船六十余号,各装糖包满载,每船载三千包或四千包,连船身计之,一船值银数万,将往苏州丶上海等处。因澳外有盗,船把住未敢扬帆出海,暂收入山头仔乡外之小港。竟于是日,为盗船数十,由南澳镇前,经过营汛地直入小港,放火焚烧,被烧者十船,夺去者数据。文武将军在岸瞭望,望如同看戏而已。” 商船出海必经南澳镇,不外关税与通行证的关系。所以上述口岸以东陇丶樟林为大港,其他为小港。这些商船都是北上苏州丶上海丶宁波丶天津丶胶州等处,当无红头船的规模,但也不小。文中将东陇丶樟林丶山头仔并列,而焚劫糖船发生于“山头仔乡外之小港,"即不在东陇丶樟林二港。从这句“合东陇港为一港,凡往来客舟多泊於此”上看,即明清之际的沙头仔港,只是嘉庆时降格为小港。确切地说,是东陇港繁荣的南港区。正缘于这一原因,历来备受海贼关顾。
林青门有感于南砂寨几历,在《谱系序》中称:“吾乡自嘉靖时倭寇荼毒,房室屡毁,失其神主者多矣。且昔日之墓石碑不树,生则存,没则已焉,故远祖多不能尽识。不然丘陇之上累累者何氏之祖也。门以其说验之今:自乙酉之变迄于丙午,中既焚寇,又经播迁,其遗忘(亡)今昔同一辙也,方信其言之不诬。”(康熙乙卯秋九月记)
《祠堂旧记》“乃自甲申国难以来,中经黄海如之变,又遭郑成功之变,寝室丶中堂尽罹回禄之灾,所存者庙门一栋耳。迨至康熙丙午之夏,海滨迁拆而庙门始荡然无存。此岂人谋不臧欤,抑气运使然耶?不然,何为创于丙午者圮于丙午,兴废顿殊如是也?”(康熙乙卯岁秋月重九日记)
不说前明积重难返,不说清廷乘危侵略,归罪于失败一去不复的黄海如丶郑成功。这种思想为当时接受新朝的人所必然。同时,林青门还挟有一定的风水迷信,这是绕避政治敏感的识时说。然就其语意,也不独将南砂乡的遭遇拘罪于黄海如丶郑成功,而是把黄海如丶郑成功誓死抗清视为引起整个沿海动荡的原因。
《修祠堂记》“迨戊戌夏,海氛见告,既遭回禄,丙午六月,又经迁拆,而庙遂不可问。”(康熙庚辰十二月)
说明林氏大宗祠初毁于戊戌夏,继尽毁于丙午。戊戌为顺治15年公元1658年,之前黄海如己死于雷州海面,之后无闻,犹未犯林氏大宗祠。故嘉庆九年后修林氏宗谱,称宗祠毁于邱辉之乱。
《重建祠堂序》“慨自国初戊戌岁遭海寇邱辉之乱,寝室丶中堂化为灰烬,惟庙门一栋仅存。至康熙丙午海氛未靖,叠遭迁斥,庙门也颓。迨乙酉展复还乡,以迄庚辰历三十二载,祖庙久就荒芜矣。(光绪四年岁次戊寅十一月冬至前三日,十九世二房孙有仪瑾立。" )
明嘉靖以降寇贼剧多,沿海屡被其害。南砂寨被抄掠最严重的一次,是明嘉靖间,其时大宗祠尚未规划,而乡民大受倭寇抢杀掳掠,惨不忍睹。时尚未置澄海县,民属饶平县,故事载于康熙饶平丶澄海二《县志》。寇祸不但黄海如家乡不能幸免,黄海如尚未出生矣。黄海如兄弟在明未先为府县吏,后为南澳海上游击,可见其非盗贼。今人咸指戳为盗为贼者,皆泥于清大定之后,《清一统志》及地方志的委曲之辞。沿海民间抗清直至民国建立之前,而明未清初不认不仕新朝的志士,可以说是前仆后记。历史早己过去,现在无须为谁而尊为谁而讳。
饶平、澄海二县都载南砂乡入贼事。饶志言:“陈女,苏湾山头仔人,乙卯秋海寇何八破其乡,杀戳甚众。女时将及笄,随继母避之,已出里门。母顾之曰:“奈何独遗布絮耶?”女重违母意,往取。被执,踞地骂之,声泪具下。贼露刀,挟以行。过柱,坚抱不去,乱刀之下血流蔽地犹不绝口,遂死柱下。厥明姑至,抱之哭。鲜血犹从鼻迸出,混混不休。”《饶平县志》
但《澄海县志》之载,其事也在乙卯而文字有出入:“陈女,苏湾山头仔人,嘉靖乙卯秋海寇夜入其乡,女时已许人,将及笄,随继母避之,已出里门。母狼顾曰:“奈何遗布絮耶?”女重违母意,还取之,被执,刃挟以行,骂贼不辍口。贼刃之,血流至斗死。天明,所许夫至,抱而哭之,鲜血犹从鼻迸出,涓涓不绝。”
据《潮州志》载:“东陇在樟林之西,北达郡城,是商船停舶之处,为海船出入要隘,货物总汇之地,其出海处称旗岭港,水自韩江发源而来,往来客舟多泊于此”。王岱《澄海县志*疆域城廓图》:“东陇港”、“旗岭港”、“飞钱港”、“大洲港”、“蓬子港”。诸港列次于北溪和东溪夹岸,与陆地构成大足状,后面四港后因淤塞而废。其时没有列樟林港,而东陇溪下游海口只有东陇、旗岭二港。又云:“旗岭港,距城十五里,南洋(港)、大洲(港)之北,自韩江发源而来,凡来往客舟多泊于此。”可见东陇港跟旗岭港时东陇溪南北二港,而南港旗岭港即原山头仔港无疑。至嘉庆二十年《澄海县志》之记载始出现变化:“旗岭港距城北十五里南洋,大洲港之北,合东陇港为一港,凡往来客舟多泊於此。 东陇港距城北二十里,在东陇村外。“因合东陇港为一港,故之后无旗岭港之称,久之则连山头仔港也湮没于书海。但从樟林港之繁荣上仍可看见山头仔其时繁荣的景象。
南砂乡滨海,旧有崔厝港,今只存其名。嘉庆九年修《南砂林氏宗谱杂记》言及崔处(同厝)港,其时尚在乡外西畔,矶首直至东社。内港外港,南砂乡有此条件,何愁不富。却同时招来海寇,故屡遭掠夺,以至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