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
在万盛,石汇聚成林。
那片石林,形成于6亿年前,是我国考证出的最为古老的石林。为着那片老石林,几个人头顶喷火的烈日,奔向那天地鸿蒙、混沌初开的寒武纪。
进了山门,拾级而上,抬头便见身披蟹青铠甲的将军石。将军的头颅像极了《红楼梦》里兀自立在青埂峰上的那块大石头,只是上面书写的,乃千秋霸业而非风月孽缘。将军是何年何月从汪洋大海中赫然冒出,无从知晓,只知道他统领着身后的千军万马,几亿年不曾解甲归田。
经过将军石,峰回路转,一路奇形怪状的石人马夹道于左右,你能说它们是石头吗?石头是那种可把玩于手心的什物,而它们悬崖险峻,壁立万刃;你又能说它们是山吗?它们却如开玉矿时散落在四周的巨大毛石,孕育于同一母腹,却又绝然独立。那么,它们是幻化为石的兵将吗?正为即将踏入神鬼出没的秘境而屏神凝气,不想已经陷入它们布下的迷魂阵里。
前行不多远,豁然开朗,缓过神的人像进了游乐场的小孩,欢呼雀跃地奔向一个个石头将士,“咔嚓”之声立刻不绝于耳。有人抱石,比划着胜利的“V”字;有人依石,托起了腮帮子;甚至还有人,牛哄哄站在石上,扯开了嗓门振臂高呼……但石不言,不管你如何大呼小叫,它仍是岿然不动;不管你怎样搔首弄姿,也不能摆弄它分毫。它就像一个与天同寿的仙翁,表情平和地看着一群群花蝴蝶儿,在它瀑布一样的白胡子上嬉戏。当手机显示电量不足时,你才后悔按动得太勤,因为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一队轻骑兵。
你着了魔似的深入,当那些石头,不,当那些像石头的扇,鼓,塔,柱,以及飞禽走兽,以及凌厉无比的剑峰,柔美绝伦的叶芽,一一与你相见时,你认定,它们要不就是孙悟空变的,要不就是《封神演义》中,西岐的一干神将坐骑驾云于此,杨戬,哪吒,雷震子,四不像……个个面目雄奇,顶天立地。你看它们身上的战袍,黛青色,上缀龙鳞,虎纹,不正是一件件经岁月染色,风雨编织而成的古老战袍吗?带着一丝怯意地把手搭上去,你能透过坚硬冰冷的铁甲听到那发自胸腔的低嚎——这振聋发溃的声音,来自远古,直达内心深处。
如果能选择三个时间去一窥这支天兵天将的神勇,我想那是最好不过:晨曦初露,军帐轮廓渐显,军中旌旗展展,号角阵阵,好一片整装待发前的肃穆庄重;白日中天,青色战衣闪烁着夺目光芒,好一番刀光剑影、酣畅淋漓的厮杀;夕阳西下,烟霞笼盖四野,将士们醉卧沙场,闻箫而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石头哪是你。
正感慨于眼前的一切,冷不丁跳出来一个牛头马面的怪兽拦住去路,惊得人叫出声来。只有芦花湖里的鱼儿慢悠悠地吞吐着绿如蓝的湖水,它们和各路石人石马神交已久,也看惯了人们的一惊一乍。还有湖边踏歌起舞的苗族女子,她们身着五彩华衣,纵情欢乐,夜郎先民的女儿们,世代乐居于此,早已和每一位战将琴瑟和鸣。
然后,你如土行孙般遁地了。一线天,天门洞,九龙洞,偷牛洞……俯仰之间,嗖嗖凉气自地底下扑面而来,一张口就是股股白雾,一说话便有声声应答,好像误入了妖怪洞穴,连一身的汗珠也吓得无影无踪。再往里,你才发现,原来是闯进了仙家洞府,丝丝凉风拂来,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刹那间仿佛也成了仙。
你看身边那些不知生于哪朝哪代的巨石,在悠长又悠长的梦中,成为一支又一支高大的笋子,一架又一架华美的竖琴,一枚又一枚精致的扇贝。成为花朵,成为鸟雀,成为浪,成为云,成为一切你愿意它们成为的生命。溶洞一个连着一个,这些静默的生命,这些神奇的生命,这些千姿百态、千奇百怪的生命,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做着亘古不醒的梦。水也在做梦。沉默如石的一潭静水,与层层叠叠的倒影一起,共同守护着斑斓而宁静的梦境,而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的山泉,来到溶洞,岩石间传来的“叮咚”之声,是不是泉水最甘美的梦呓?
石与水的缠绕,光与影的辉映,溶洞有大美而不言,却并不妨碍你对美的倾听。但是,如果不想被冻僵,还是赶快出去吧,比之外面的三十多摄氏度,里面与大冰窖无异。
转眼你又没入浩如烟海的石之森林,为它留连,为它惊叹。
在万盛,石汇聚成林。
因为这片老石林,夜郎可以自大。身处这片老石林,石林依旧,太阳依旧,可我却非原来的我,穿越了亿万年沧海桑田的那个人,已变成了一只三叶虫,正游弋在汪洋下那片崇山峻岭之中。
(作者单位:潼南区发改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