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快到花台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还没出来。在那撒满星花的天空背景上,现出群山和万里长城以及它上面古堡的朦胧轮廓。在古堡的下面,透过夜雾,隐约闪现出点点灯火,同夜空的群星接连在一起。没到过这山村的人便疑心它是天上了。其实,从去年春天,电线就打长城的古堡旁边伸延过来,花台村开始用电力抽水浇地,木工厂和草袋厂也随着电气化了。
我踏着曲折的山径,步步登高。秋天的晚风,吹来阵阵果子香。不知什么地方,有淙淙的泉水在流动。间或还有一声两声鸟儿声调悠长的啼叫。
忽然,仿佛满山落了一层霜雪。群山的轮廓、道路两旁收割过的梯田、茂密的果树林,一切都在这淡青色的光辉里显得分明。我侧目向东山望去,啊,月亮升起来了。仿佛有一个淘气的孩子,把一盏大灯笼挂在那高高的山峰上。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阵歌声伴着笛箫、胡琴,婉转悠扬,在这朦胧的青白月色的薄雾里,飘忽如像天上传来。走进村里,才知道是下乡知识青年组织的业余村剧团,正在禾场上排练节目。只见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带着响亮的笑语声,奔向禾场。月亮把树影投射下来,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在他们身上滑过。我打听村党支部书记武明老头儿也在禾场上,便折转身,跟随着人群直奔禾场。
场边一道高墙,从北伸延过来,又拐向南去,迎面挡住去路。到跟前,原来是高粱秸编造的玉黍仓,从里头高高耸出长形的玉黍堆。顺着这面黄金的墙,拐到南面,穿过高高堆着高粱、谷子、豆子的狭谷,这才看见满场热闹的人群。电线拉到一棵苹果树上,燃着一只一百瓦的大电灯泡。明晃晃的亮光里,闪露出满树鲜红的果子。演员们就在这棵树下排练。看热闹的人群,黑压压围了个半圆形。乐手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拉着胡琴、吹着笛箫。从谷堆背后,伸出一团团月轮般大的向日葵。似乎它们已经听得入迷,在晚风中摇头晃脑。乐手们不住地转过脸去吆喝着:“下去!下去!”那是小孩子们从向日葵中间爬上谷堆,妨碍了乐手们的吹奏。
我在人群里找到村党支部书记武明老头儿。在热闹的吹奏声和人声里,我大声说:“你们今年丰收啦!”
“人家东水峪比我们的产量还高哪!”村书记回答,“我们准备砍荆条棵子沤二百万斤底肥。”他把胡子朝我耳朵伸过来,悄声说:“明年超过东水峪!砍柴大队长都选出来啦!”他手指着场上的一个演员,朝我眨了眨眼睛。
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闺女,健壮结实丰满的身材,一头齐颈的短发,微黑的脸孔,长长睫毛的阴影里,眼睛黑亮黑亮的。此刻她正装一个年老的妇女,摩撒着眼皮子,用脚后跟走路,一扭一扭的。还拿一把芭蕉扇半遮着脸,有腔有调地唱着:“我说老头子……”全场响起一片热闹的笑声。
“叫妇女带队上山砍柴?”我问。
“一般的两三个小伙子搁一块儿还比不上她哪!背个百八十斤的,快步流星,快马都追不上她。高中毕业,能文能武,有组织能力。”村书记指着站在场当中的导演说:“这个是科学试验小组长,也是高中毕业,编戏唱歌,吹笛子,数他啦!地里的活儿,去年就评了上等分儿”
我看这当导演的小伙子不过二十岁,长方脸儿,尖下巴颏,眼睛也是细长的,带着几分女孩子的秀气。白布衬衫高卷着袖子,劈开两腿,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指划着。嘴里叼着的铜哨子,吹得嘟嘟地响。
“停!”他吹响一声哨子,举起一只手叫道。“项东同志,请你低头瞧瞧地上用粉笔画的桌子!”
一个膀大腰圆装老头儿的年轻人,就是排练也没忘了在鼻子底下挂上小黑胡子,他正在用洪亮的男中音唱着:“高高山上水流长,”听了导演的话,忙住口低头瞧一眼脚底下,然后直眉瞪眼楞怔着,自言自语地说:“糟糕!只顾仰着脸唱,瞎马虎眼走桌子上来啦!”
全场又轰然笑了起来。
“这个项东是我们花台大队的武松,劈山开渠,深翻土地,到处打先锋。还是我们的民兵连长哪,特等射击手。”村书记得意地向我介绍,“你不知道?他爸爸就是老民兵项魁嘛,那不是一九四四年大‘扫荡’,他抱着日本大佐跳北山涧牺牲的嘛!将门出虎子,这孩子有出息!”
老武明的话引起我的回忆。想起那苦战的岁月,穷困的山村,人们都像乞丐一般穿得破衣拉褂,吞咽着野菜和杏树叶子……但是场上热闹的笑声和歌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村书记又随手指点着向我介绍了几个场上的人物,我们便到队部去了。
满街是果子稻谷和桂花的芬芳气息,嘹亮的歌声和婉转悠扬的笛箫、胡琴声,飘散在这含着花草芬芳透明的夜气里。人们在尽情地歌唱这新的山村,歌唱他们的幸福生活。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管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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