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当我还愣在书房里纠结着要去哪里走走、陪着妻子和女儿吃顿饭的时候,女儿的一句话,让我多少有些诧异。“去永兴坊吧!”女儿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岀。在我的印象中,永兴坊,于年轻人而言,那就是一个老旧的巷子。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去那里呢?
看来这次我又错了,思想有点跟不上时代变化的节奏了。从小东门进去,永兴坊旁边的巷子里每周六都有“露水市”(也有叫鬼市),到了周末,天不亮,四五点钟的样子,便有人从四面八方聚拢到这里来摆开地摊,拿出一些所谓的文玩古董来进行交易。
临街的门脸多是些卖文玩玉器、古董的,有佛珠、南红、蜜蜡、松石、和田玉等等。佛珠又有持珠、佩珠、挂珠、朝珠之分,多用菩提和花梨、小叶紫檀等名贵红木制成。这里边道行可深着呢,一串标准的佛珠应包括母珠、子珠、隔珠、弟子珠(又称“记子”)、记子留和一些饰物组成。
有一阵子,在西安城里,人人都玩核桃,最贵时一对品相好的“平谷四座楼”——“白狮子头”,能卖到七八千、上万块,于是便每天都有人到城墙根赌“青皮”。后来那一阵风过去,没人玩了,几千块钱一对的核桃一下子掉到了二三百块也无人问津,真跟坐过山车一样,玩的也许就是个心跳吧。
在一个叫“石头记”的玉器铺前,门前的廊柱上新挂了一副对联:“玉润似凝脂只有地造,翠绿如碧莲实乃天成”,我朝里边窥了一眼,年轻的女老板扭动着腰肢,出来招呼道:“还真是您呀,我说呢,有些面熟,您可是很久没过来坐了,快进来吃盏茶吧,我这里最近又收了几件好东西,您要不要上手瞧瞧?”“不了,改天吧。”我瞅瞅妻子和女儿说。“来都来了,想看就进去瞧瞧呗,我们在那边等你!”妻子说:“反正这会离吃饭还早,早起有点吃撑了,这会还没消化呢,正好走走路,去那边瞧会木偶戏。”“那成。”我说着便移步走进了玉器店。
在西安,素有“东有永兴坊,西有回民街”之说。永兴坊,唐时为宰相魏徵的府邸。魏徵曾授谏议大夫、左光禄大夫、太子太师,辅佐唐太宗开创了“贞观之治”,成为“一代名相”,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四位,以性格刚直、才识超卓、敢于犯颜直谏著称。
这永兴坊至今仍保留着“坊、肆”一类的建筑群,以及牌楼、内街、井房等唐代里坊布局,其建筑古色古香,错落有致,唐文化已渗透在这里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里坊内还有戏楼,每天在上演传统的皮影戏“贵妃醉酒”和原生态的“老腔“”碗碗腔”、木偶戏。
走进永兴坊,总有一处所在会让你的心弦为之颤动。或许是一片瓦,一扇窗,一处荷塘,一只挂在屋檐上的灯笼,又或是在风中摇摆的一枚香囊,皆需静下心来慢慢地去品。那屋檐上抖动的苔藓,似岁月的锈斑,在诉说过往的故事。巷子里青砖、石块铺砌的地面上布满了坑坑洼洼,轻浅的小坑,恍若岁月冲涮留下的斑斑痕迹,漾满了经年的往事。里坊后边的荷塘里,田田荷叶,又似在吟诵着李杜留下的诗赋。
古朴的门匾,传统的作坊,上千年流传下来的摔碗酒,还有那惟妙惟肖的砖雕,木制的窗棂,以及枝繁叶茂的古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无处不浸透着岁月的痕迹。
有人说,永兴坊的“唐夜市”是历史遗存下来的一只古埙,在阑珊的灯火深处吹奏着千年的梵音。这里的每一道小吃,都似历史的典籍中掉落的一枚珍珠。如来自大漠的“红柳烤肉”就赋予了夜市以灵魂。还有那从陕北高原、陕南水乡,以及八百里关中富庶之地风尘仆仆,聚集在此的一道道美味,如金线油塔、羊肉泡馍、粉汤羊血、荞面饸饹、洋芋糍粑、龙须酥、石子馍、炕炕馍、肉夹馍、蒸盆子、甑糕、碗坨、御面、木槌千棰酥、老酸奶……
时光深处有静好,人间最美是懂得。永兴坊,流淌在岁月之河中的一幅市井图,青砖、灰瓦,红柱、拱门,被岁月洇染得层层叠叠,既有江南小巷的寂静、婉约,雅得极致;又有北方市井的喧嚣,俗得真实。一半烟火,一半诗。
最主要的,是这里有我喜欢的,时光深处掩藏的那种令人心头颤动的感觉,戏剧与烟火气,玉器与作坊,美食与传说,恰似一支婉转的古曲,直让人千回百转。